第8章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程星跪在殡仪馆门口，悬在殡仪馆正中央的黑白照片他看了好久，看着看着眼泪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在他的不远处，陈辰匆匆撇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他正在应付来往吊唁的宾客，亲戚的安慰。

吊唁的人来来去去，到了下午，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程星还是跪着，眼眶泛红，时不时抽抽鼻子。

陈辰则忙着把收到的红包一个个拆开，在小本子上记好谁给了多少钱，到时候都要回回去的，这些都是江阿姨教他的，说是礼数。

变故来的太快，没有给他一点准备时间，就逼着他长大。

陈辰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疲惫两个字像是写在了他的脸上，他这一段时间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安葬，报丧，葬礼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他一个人在处理，现在家里没了大人，所有的事就只能他来抗了。

不……噩耗传来那一刻他就是个大人了。

一字不漏的登记好，他把本子收起来，走到程星身边把他揪了起来，问: “饿不饿，要吃点什么?”

程星揉了揉红肿的眼睛，答非所问的叫了声哥。

“嗯，”陈辰应了一声，“我去买点吃的，天塌了也是要吃饭的，听见没?”

程星抽着鼻子点了点头。

陈辰搓了把他的头发，走出了殡仪馆。

九月的天气还是闷热闷热的，路上的行人来往匆匆，陈辰看着远方，眼睛里一片茫然。

以后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当一个大人，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陈辰鼻子一酸，眼眶里忍不住滚了两滴泪下来。

在包子铺买了两个热包子后，陈辰快步赶回殡仪馆，远远的，他看见殡仪馆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爸——”

……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程星左等右等也没等来陈辰的身影，心里忍不住焦躁起来。

这几天他像是得了一种病，一种见不得一刻陈辰不在他身边和一离开陈辰就觉得不安全的病。

程星跑了出去看了看，在门口看见了陈辰，还有陈辰他爸，他俩在说话。

程星心里猛的生出一股不安，急急的叫了一声哥，一路小跑到他身边。

跑到陈辰身边后，他才张口叫人：“陈叔叔好。”

“嗯，”陈辰爸爸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视线，多了一个人在他也不好在劝说些什么，只是拍了拍陈辰的肩，“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一个人没那么撑起一个家的。”

程星心里的不安越发猛烈，手已经不听使唤的拽住了陈辰的胳膊。

陈辰撇了他一眼，没接话儿，没说好但也没拒绝，陈国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程星偷偷打量着陈辰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哥。

陈辰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包子给他。

尸体火化的时候，他们不敢看，只是站着看着工作人员把棺材推进去。

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沉沉的骨灰盒。

活生生的两个人就这么没了，只剩这么个骨灰盒陪着他们了。

程星眼睛里闪着泪花：“哥——”

陈辰在他后脖子上捏了下：“回家吧。”

陈辰真是累坏了，回了家没也什么力气在折腾了，一沾床就睡着了。

倒是程星，在床上辗转反侧，陈叔叔说的那两句话不断的在他脑子里回放，过了：“哥，你睡了吗？”

回答他的是陈辰均匀平缓的呼吸声。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好久才进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

他先是梦到了他的生母，这个恶毒残忍的女人举着拖把棍在他身上抽打，一边打一边咒骂：“你怎么还不去死——”

画面一转，他长高了好多，在跑，发疯般的在找人，在找老爸和阿姨，他跑遍了爸爸和阿姨可能会去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着他们的人影。

他无助的蹲在地上哭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抬头去看，是陈辰。

陈辰背着大包小包，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说：“我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跑，拼了命的去追，怎么追也追不上他的步伐，卯足了劲喊哥，陈辰别说理，转头都没转一下。

只剩下他一个人。

记忆深处跳出几个小男孩小女孩，他们凑在一起，咿咿呀呀唱：“生下来缺钙，长大了缺爱，爹不疼，娘不爱啊——”

程星从睡梦中惊醒，意识到这是个梦后，他松了一口气，十二月份的冬夜里，他被吓出一身冷汗。

漆黑一团的黑夜里，耳边传来陈辰熟睡中的鼾声，程星闭上眼，没再睡着。

早上五点五十，天还泛着鱼肚白，陈辰已经起来了。

程星听见动静后，也爬了起来，张口就叫：“哥——”

“嗯”，陈辰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吵醒你了?”

程星摇了摇头：“没有。”

实际上，他一晚上都没睡着。

“还早，你再睡会。 ”

说完，陈辰便出了屋。

无论如何，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一番洗漱后，他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出了卫生间，走进了厨房。

他很少踏足这里，往常这个时间点，会有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穿着睡衣在这里给他做早饭。

其实做的也没有很好吃，分量总是很大。

因为担心他吃不饱，上课会饿肚子。

周一到周五，她每天都这个点起，煮上一碗面条，或是热牛奶烤面包，再或者是烙饼……

其实在外面买早餐也行，但她总要说：外面的不干净，还没她做的好吃。

给他做好早餐，回去再睡半小时，再爬起来再做一顿给程星吃。

余光瞥见程星走了过来，陈辰吸吸了鼻子，把泪意逼了回去。

程星像个没断奶的娃从后面抱着他，脸贴在他后背上，轻轻的叫了一声哥。

陈辰从小就怕热，这大热天的被他这么一粘，没一会就出了一身汗，他一边切西红柿，一边说：“羞不羞啊? 十二岁了还这么粘人。”

程星不接话茬儿，就这么抱着他。

陈辰手忙脚乱的在厨房里东奔西走，拖着他跟拖着个拖油瓶似的。

西红柿鸡蛋面，出锅的时候面相看着还行，吃起来，就很……一般了。

没盐味，面煮的还有点烂。

陈辰凑合着吃了两口后，筷子一扔，搓了搓手，有点儿不好意思的对着程星商量：“要不，去外面吃点?”

程星吸溜着面，言简意赅：“不要。”

弟弟这么给面子让陈辰笑了一笑，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不好吃也凑合着吃，没别的份。”

五点五十就起床陈辰还是迟到了，7点的早读课，往常陈辰都是6点半起，五分钟洗漱，五分钟吃早饭，二十分钟的自行车路程。

现在他五点五十起时间还是不够，洗菜切菜打鸡蛋煮个面本身是极其简单的事情，在老妈手上可能十来分钟就能搞定，但在陈辰这个厨房白痴的手上，就得花近半小时分钟。

陈辰第一次觉着自己笨手笨脚，煮个面都得花这么长时间，还不好吃……

教室里书声琅琅，他的一声报告显的格外突兀。

“快进来吧。”一向严厉的班主任难得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陈辰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位置上，避开了老师的视线。

早读结束，是一节英语课。

陈辰趴在桌上，下巴下垫着英语书，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层层叠叠的树影打在他脸上，不冷不热，晒的他整个人懒洋洋的。

磁带机放出来的听力题目，到他耳朵里也成了催眠曲一般，听得他昏昏沉沉，眼皮直打架。

“别趴在桌子上，困就起来站一会。”

陈辰知道英语老师说的是自己，他也想装装样子的坐起来，但他真的困，一点劲都提不起的困。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来势汹汹，陈辰抵挡不住，枕在英语书上睡着了。

英语老师没再说他，吵醒他的是下课铃声。

陈辰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不敢置信：“我睡了一节课啊?”

他的同桌沈雯说：“是啊。”

她递了本笔记本过来：“笔记。”

“谢谢啊……”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饱的原因，陈辰的状态不是很好，一上午压根没听进去多少东西。

班主任看在眼里，把陈辰叫去了办公室。

请假回来的陈辰比之前憔悴了许多，他的遭遇让这位有儿有女的中年女教师止不住的心疼。

“有什么要老师帮忙的尽管说。”陈辰外套上沾了点粉笔灰，班主任顺手给他拍了拍。

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让陈辰想起了过世的双亲，瞬间泪目。

“嗯。”陈辰低着头，眼眶里蓄满了泪，“谢谢老师。”

离开的时候，班主任还抓了把巧克力塞他兜里，陈辰再也憋不住，出了办公室直奔厕所，躲在厕所隔间里，捂着嘴，悄无声息的哭了一通。

上课铃声响起，他深吸两口气，擦干眼泪，从隔间里出来洗了把脸，摸出颗巧克力剥开放嘴里，回教室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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