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午十点，日料店紧锁的大门才刚刚打开，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点掐得刚刚好，像是刻意等着的样子。

店长诧异地看着这位客人，条件反射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明明已经痊愈了，那种一突一突的疼痛感又卷土重来了。

“来干嘛啊，我没缠着你哥了。” 店长有些无奈地说。

程星不说话，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一份拉面。

店长看着他，后者趴在桌上，没什么精气神儿，脸上就差写“有心事”三字了，恹恹不振的样儿简直不能和三个月前那个脸色阴沉，下手狠辣的小子相提并论。

拉面上上来，程星也没看一眼，好像他的来的目的并不是吃面来着。

店长在他对面坐下，抱着胳膊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程星看看他，看看拉面，眼里的情绪极为复杂。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久到店长起身都想离开了。

他才结结巴巴说道：“我……好像……真的喜欢上我哥了。”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后面几个字的音量也逐渐变小，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来的。

店长听的模模糊糊：“啊？”

程星只得再重复了一遍，这回他大了点声，也流畅了不少：“我说，我喜欢上我哥了。”

好像没也那么难说出口，意识到这点的程星心里竟是舒畅轻快了不少。

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大得连窗外的行人都看了过来：“我喜欢上我哥了。”

“行了，行了，知道了”店长连忙制止他，一屁股坐回去，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的神色，他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呢，来找我干嘛？”

“这是不是……不正常。”程星声音又小了下来，店长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和他一样的人了，他一腔心事是在是没人诉说，只能来找他了。

“没百度过？”

“百度了，说这叫‘同性恋'。”程星低下头去，有些难过地说道，“我看了很多帖子，好多人说‘同性恋’恶心，说我们反自然反社会，说要把同性恋全抓起来。”

“**，这群**玩意，”店长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听好了，正常是指常态的，普通的，大众的。”

“大部分男的喜欢女的，我们属于一小部分人，喜欢男的，所以我们不正常，但不正常不等于这是错的，不对的。”

“在很多国家同性恋者都是合法结婚并领养孩子的。”

“不用为自己是个‘同性恋’而感到恐慌，也没必要和你的性取向挣扎，人活一辈子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别人都眼光连个屁都不算，屁还能响一声呢。”店长对他说，也对自己说。

程星茫茫然的问道：“是不是……很多人和我们一样啊?”

店长点点头：“是啊，多的是呢，有的或许跟你年纪一般大和你一样在挣扎在苦恼，有的跟我一样年轻有为至今也没个男朋友，有的可能迫于压力，已经结婚生子了，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多上网你就知道了。”

“嗯。”程星话头一转，转到了国外同性恋能登记结婚这茬儿上，眼睛里充满了憧憬和期待，俨然是认同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对啊，能结婚，”店长冲他眨眨眼，“好好念书，长大了赚大钱带你哥去国外结婚啊。”

……程星不禁怀疑起来，三个月前为了他哥和他打架的人是不是他。

程星火辣辣的带着疑问的视线让店长有些受不住，动动脚趾他也知道程星想问些什么，他清咳了两声，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辩解道：“不是我变心快，是你哥真对我没意思。”

程星眼里的疑惑深了几分，显然是很想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店长没说，他自然是不会说那桩倒了血霉的事。

有多倒霉呢，跟程星打完架才两天的他伤还没好，脸上还青青紫紫的，就撞见了陈辰。

月黑风高夜，正是报仇时，陈辰二话没说，一拳招呼到他脸上，用劲竟然是比那日亲他还要狠。

什么仇啊，店长脸上的伤才刚消了那么一点肿，又加倍地肿了起来。

不愧是一家人啊，打人都喜欢打脸。店长笑都笑不出来了，脸一扯就疼得慌。

又是一拳，这回打在他肚子上，疼劲儿逼上来，他半天没缓过来。

“多大仇啊?”店长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说。

看他这样儿也挺可怜的，陈辰也没再打他了，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谁叫你欺负我弟——”

也就是那日，店长彻底对陈辰死心了。

程星炽热的视线店长全当没看见，他不耐烦地问道，即是转移话题也是赶人：“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没就赶紧滚，别打扰我做生意。”

“没了。”程星摇摇头，起身就想走。

“等等——”店长忽的叫住了他，他回过头去，店长扬了一扬下巴，指向了那碗拉面。

面，程星一口没动，但钱总归是要付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块，搁在了桌上：“不用找了。”

说完，他一溜烟儿跑了。

店长收了那张一百块，小声嘀咕了一句：“加油啊。”

回了家的程星，第一时间就是打开了电脑，他加了几个群，去贴吧里看了几篇帖子，又对同性恋有了新的认识。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和他一样啊，有和和他差不多大刚清楚自己性向不久的阿楠，有坦然出柜家里都支持令人羡慕不已的册册，也有因为性取向问题跟家里人闹得形同陌路的三木林……

或许是身上有共同点的原因，虽隔着网络，程星也觉着这些人亲切不已，就像老朋友一般，光一块儿聊天就很开心。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聊到他们都下线了，群里冷了下来，没人再聊天了才罢休。

家里放陈芬，程海黑白照片的地儿，因有一段时间没打扫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程星去找了一块干净的抹布，给擦拭干净了。

不仅是照片，他还把周围供的水果也换了一换，他爸最爱吃的香蕉，香葱味的小饼干，阿姨爱吃的沙琪玛还有她每天都要吃的苹果，一个都没少。

好好收拾过的痕迹太明显，陈辰一回家就看出来了：“你给收拾过了?”

程星只是“嗯”了一声。

“跟他们说话了?”

“嗯。”

“说什么了?”

“说了……对不起……”下半句话程星没有说出来，他在心里说道，“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上哥了。”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情动时的喘息，甚至一切……都让他着迷，着迷到想去占有，无法控制，也无法逃脱。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陈辰并不能理解，微微挑了挑眉，看程星没有想多说的意思，他也就没有问，只是冲程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程星走了过去，听见陈辰让他张嘴，便乖乖张开了嘴。

陈辰扔了个块巧克力在他嘴里，入口即化，整个口腔都弥漫甜腻腻的味道，程星眯着眼睛，啧了一声。

陈辰笑了一下，揉揉他的头发，程星从小就这样，给一点糖吃能开心的砸吧半天嘴。

“作业多不多啊?中午想吃点什么？”

“不多，在学校写完一半了，想吃红烧肉了。”

“真乖，”陈辰笑着说，“红烧肉管够。”

自那一晚后，两人的关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又回到了从前，面上还同之前一样好，但心境确是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两个人都是。

夏天悄然逝去，秋天来的悄无声息，过去的这两个月里平平淡淡，一件大事也没有发生。

这一日，正好是周日，江一飞他爸在外头钓了几条大鱼回来，才到门口就囔囔着，中午加餐，让孩子他妈中午烧酸菜鱼吃。

陈辰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一看，啧啧称赞：“满载而归啊。”

江一飞他爸嘿嘿地笑，桶里的鱼还活蹦乱跳的:“中午带你弟来我家，让你江阿姨烧酸菜鱼吃！”

街里街坊的，平日里江一飞父母对他们多有关照，有什么好吃的总忘不了他兄弟两。

陈辰也不客气：“好咧。”

江一飞他爸把他们当自己人看待，陈辰和程星过来的时候，他脚翘在茶几上，极不乐意地把视线从正在直播的球赛上移到他两身上：“来了。”

他又补了一句：“一飞在里面和思敏下棋呢。”

话音刚落，他爸忽的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振臂欢呼了一声：“好球！”

没有半点要招待他们的意思……他两只能去找江一飞和江思敏玩了。

进了里屋一看，床上的确是像模像样的摆了一个棋盘，听江叔叔的描述，本是应该在下棋的两个人，一个在游戏里大杀特杀，一个抱着一本漫画，嘴角挂着花痴的笑容。

江一飞听见动静知道是陈辰来了，头也不转地说道：“来看看我爆出什么好装备。”

陈辰凑过去看了，程星无聊地站着，身边只剩下一个江思敏。

女孩儿沉醉在漫画中，嘴角微微勾起，除了他刚进门那一刻，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到底是本什么样的漫画，有这么大的魔力呢？

程星看向她手里的漫画，江思敏手挡住了一小部分字体，也就缺失了一部分信息，剩下的字凑在一块儿也看得费劲儿，不好辨认，但图片却十分醒目，两个男人互相勾住对方的肩膀，视线对在一起，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的脸。

若是几个月前，程星肯定是不明白这是什么漫画的，顶多也就有觉着有些奇怪，封面图为什么没有女主呢，其中一个看对方的眼神怎么这么像偶像剧里用来看“女主”的眼神呢……

而就在他坦然接受了自己是个同性恋后，也对这方面有了更多的关注和了解。

到了现在，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江思敏手里的那幅漫画，是讲两个男人的故事，从他们都明亮得过分的眼睛中，也能看出他两的感情绝非是什么亲情友情，而是爱情。

程星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仅仅比他小一岁的小女孩的看法，是否是认同的呢？

“你在看什么呢？”程星明知故问地说。

“漫画。”或许女孩也这觉得这问题问得太没技术含量，两个字就把他给打发了。

程星又问：“什么漫画啊？”

“耽美漫画。”

“什么？”

江思敏解释了一遍：“就是男男谈恋爱的漫画。”

她说得极为平淡，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本漫画一般。

程星却是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抬头去看陈辰。

陈辰和江一飞两个人一门心思都扑在游戏上，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见程星半响没说话，江思敏抬头看了他一眼：“日本和台湾很多漫画都是这种题材的，很好看的。”

程星：“……是吗？”

“真的真的，这都出了第二季了，”江思敏合上漫画，激动了起来，“我有第一季的全本，你要看的话我可以借你，但你不能给弄坏了。”

“你自己去拿吧，在那边那个柜子里，第二层。”江思敏指了指靠墙的一个小书柜。

程星压根没说要不要看呢，这小丫头片子还急了起来：“你自个儿拿去啊，还得我拿了送到你手里啊！”|

程星嘴角一抽，还是没有动，心想：还有这种上赶着要借漫画的事儿？

还真有。

江思敏这丫头人大了，脸长开了，也变漂亮了，性子倒是还和小时候一个样，蛮横不讲理，就得人顺着她性子来。

她起身，有些生气地走到书柜那儿，打开柜门把她那视若珍宝的六本漫画全拿了出来，砸在了程星手里：“喏，给你拿来了！”

程星看着在他掌心拖着的，摞得老高的漫画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

在江叔叔家吃饱喝足，程星抱着一摞漫画书和陈辰一块儿回了家，作业都已经写完了，没什么事儿干的他，躺在沙发上，不知怎地就翻起了那几本漫画中的一本。

江思敏说好看是有原因的，的确是画得不错，剧情出彩，细节很到位，人物也很有趣，程星本来只是想随便翻翻的，结果这本漫画好看到他看了一页又一页，根本停不下来。

“看什么呢？看一下午了。”陈辰都睡了一个午觉了，睡觉前见程星在看漫画，睡醒了看他还在看，难免问了一句。

程星：“漫画。”

“什么漫画这么好看呢。”

程星没说话，沉默了片刻。

陈辰本是随口一问，见他半天不说话，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嗯？”

程星没再看了，只是一下一下地掐着自己的手指，即是紧张，也是在是同自己做斗争。

半响后，他说：“耽美漫画，两个男人谈恋爱的故事。”

陈辰浑身一僵，随后很快地反应了过来，他皱着眉头说：“思敏给你的？”

“是。”

“这丫头一天到晚都在看什么玩意呢，他哥也不管管，真是……”

说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世道，真是……两男的怎么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星给接了过去：“两男的怎么不能？”

陈辰一时语塞。

程星看了他几秒，突然问道：“哥，你讨厌同性恋吗?”

陈辰想了一想：“不喜欢。”

不喜欢，但也没到讨厌的地步。

“那要是我是个同性恋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