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没有一丝风, 好像很闷,这时候还没电风扇这种电器设备,只能忍着八月的炎热。对于从现代社会过来的方琮珠来说, 这夏天可真有些难熬。
好在民国的八月和上辈子的八月不是一个重量级别的, 虽然炎热, 却也没到酷热的程度,心静自然凉,只要关注力不在外界气温上,勉强能挨得下来。
方琮珠低头认真的做着试卷,心思完全没有在其它地方, 也根本没有关注到场内已经换上了英俊帅气的机动监考, 更没时间去看机动监考对她传递过来的暗号。
林思虞不时的朝方琮珠那边看。
她……难道一点问题都没有?看她的笔动得飞快, 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有些焦虑看了看窗外, 监考老师要是回来了,他就没有给她指点答案的机会了。
看了看坐在教室后边的那位监考老师,脑袋低垂,不时的点上一点, 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朝学生的座位那边走过去。
刚刚踏步走到唐菀言桌子旁边, 后面那位监考老师猛然抬起了头。
林思虞的脚停了下来, 身子僵了僵,好像有行窃途中被抓的尴尬。
他勉强的冲着那位老师笑了笑,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朝哪里放, 放在后背藏着,手心里微微都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
唐菀言停下了笔,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年轻人,从她的角度来看,林思虞鼻梁高高,眉眼深邃,就是那些画报里的美少年,她冲着他微笑起来,其实林思虞还是关心自己的,今天他申请这个机动监考,就是特地过来看她的。
可能是这些天因为那件事情与她置气,可又不知道怎么转圜,所以才利用这个机会过来和解么?唐菀言心里头热烘烘的一片,抬眼专注的看着林思虞,心中暗道,林大哥还真是害羞,都站到她身边了,却不敢低下头看她一眼。
林思虞的视线投到了窗外,那棵高大的玉兰花树枝繁叶茂,就如撑开了一把华盖大伞,洒下一片荫凉,从玉兰树的后边绕过来一个人,正在朝考场这边走过来。
他心中一紧,刚刚让他替换一下的监考老师已经回来了。
瞟了一眼坐在后边的那位监考老师,见他的脑袋已经低了下去,林思虞快步走向方琮珠的座位,低下头小声跟她说:“第九题,你该这样答……”
刚刚坐在讲台上,他仔细将国文试卷过目,发现其中第九题是最难的,学生没有一定的文学功底,根本没办法解答。他想了许久,终于得了个最完备的答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去告诉她。
方琮珠被林思虞弄得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他一眼。
林思虞拼命朝她使眼色,又飞快的将答案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遍。
说完以后他直起身,朝着刚刚走进来的监考老师很勉强的笑了笑,飞快的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方琮珠的心砰砰的跳着,有一丝丝说不出的慌张。刚刚林思虞俯身下来与她耳语,接触的距离比较近,她能感受到他唇边逸出的温热气息,这让她忽然间有些受到诱惑一般,竟感觉林思虞有一种暖男气息。
他是来告诉她答案的,作为一个机动监考,他的任务本来是协助正常的考试秩序,没想到他假公济私,跑过来偷偷告诉她答案。
她根本没听清楚林思虞说些什么——可能是他太紧张了,所以说话很慌张,那些语句完全像是伴着面团揉出来的,几个字和在一处,分开根本就不晓得到底是些什么字。
好在她并不需要他给答案,第九题确实有点难,可她已经根据自己的理解顺利完成。
文言文在高中阶段一直是语文的重点部分,从小便在爷爷的指导下看过《古文观止》、《二十四史》以及各种有名的典籍,对于方琮珠来说,要完成这个题目并不很为难,虽然她不敢说自己的答案百分之百准确,但毕竟还是大方向正确,不会走偏。
她看了看敞开的教室后门,林思虞依旧站在门边,人的身子在外头,可脑袋却贴在门槛上朝教室里看,触着她的目光,他似乎有些害羞,飞快的将脑袋缩了回去,顷刻就没见到人影。
方琮珠不由微笑起来,林思虞这人,有点意思。
与他接触越多,便越发现了他身上的优点,这时的方琮珠不免有些后悔。
当初她初来乍到,认定了林思虞不是个好人,气势汹汹的给他甩了个离婚声明,啪啪啪的打了一翻脸以后又跑去闹腾嫁妆的事情,逼着他在欠条上写日期……回想起这些事情,她自己觉得有些过分。
她不应如此武断,就凭着书里的描写就给林思虞定下了罪名——毕竟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自己也该先好好考察几日再说。
只不过好在林思虞似乎并不记恨她,这让方琮珠的那种后悔又稍微淡了点。
在对待婚姻上,原主与林思虞两人都有问题,而这些矛盾随着她的一纸离婚声明已经戛然而止,他与她现在恢复到了一种全新的关系,一切又从头开始,仿佛是一对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现在可能已经迈到了最浅层次的朋友关系。
“老师!”
前边有人举手,方琮珠无意识的朝前边看了一眼,那个女生的穿着很眼熟。
好像是唐菀言,刚刚还在前坪看到过她和那个刘美欣,两个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监考老师走到了唐菀言讲台前,看了她一眼,认出是唐润之教授的女儿,冲着她笑了笑:“有事情吗?”
“老师,刚刚那个机动监考……”
唐菀言咬了咬嘴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朝下说。
她看到林思虞走到方琮珠的课桌旁边,弯腰与她说话,贴在她耳边,那神态很……怎么说呢,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这时她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开始的那些想法只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林思虞根本就不是为了与她缓和关系而已,他只是想过来看她,或者,是想做些手脚?
一个乡下女人,就算努力了几个月,就能达到考上复旦的水平?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她气鼓鼓的举手想要告发,可刚刚说出“机动监考”几个字又停住了,若是她把林思虞攀扯出来,复旦会不会因为徇私舞弊将他给开除了?这可是关乎到他的前程啊。
一时之间,她又犹豫起来。
监考老师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机动监考怎么了?”
唐菀言只能将话头转开:“我想知道那位机动监考老师的名字。”
监考老师笑了起来,长得好看的男生就是受欢迎,只不过是代替自己监一会儿考,就有小姑娘盯上他了。
“他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以前开教工会似乎没见到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要是你想知道,我去帮你翻一翻考试安排表,下一场考试再告诉你。”
唐菀言假意说了句“谢谢”,气鼓鼓的坐了下来。
分明有把柄抓到自己手里,却不能揭发,真是令人生气。
坐了下来,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头晕脑胀,试卷上的汉字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了,唐菀言拿着笔,很机械的写着字,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
直到终考铃声响起,她还有整整一面试卷没有做。
她苍白着一张脸,咬着牙齿站了起来,偏偏后边刘美欣还要拉着她问:“菀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有些看不懂。”
唐菀言拉成了一张脸,朝监考老师呶了呶嘴:“你瞧,人家盯着呢。”
刘美欣这才将试卷放下,叹了一口气:“唉,有些难。”
唐菀言朝后边那个座位看了过去。
空的,座位上没有人。
看起来已经交卷离开了。
她有些生气,自己考得乱七八糟的,方琮珠倒是好,得了林思虞给她的密报,肯定考得不错。
嫉妒就像一把火熊熊的烧了起来,她拿了自来水笔朝后排座位走了过去。
她要把自己自来水笔里的墨水都挤出来,将她考卷弄脏,把名字盖了过去,老师就没办法给她评分了。
唐菀言走到了方琮珠的座位一侧,看了看试卷,上边的字迹秀丽工整,考卷完成情况特别好,每一道题目都写得满满的,没有一处空着。
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试卷,唐菀言怒火中烧,她咬了咬牙,将自来水笔管拔出,刚刚想要用力捏住水笔的塑料胆,方琮珠的试卷却被人从旁边拖了过去,她挤出的一滴墨水刚刚好滴在了桌面上。
“同学,你这是打算干啥呢?”
站在教室后面的副监考注意到唐菀言走到后边的座位,当他发现她低头看试卷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想偷看别人的卷面去改正自己的答案,可他发现她竟然拿着自来水笔想要搞破坏,他飞奔过来,及时把方琮珠的试卷拿开。
唐菀言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尚在教室里的几个学生都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窃窃私语。
站在教室前边的主监考赶紧将其余学生遣开:“考试已经结束了,请迅速离开考场。”
“菀言,菀言!”
刘美欣冲了过来,跑到了唐菀言的身边:“她父亲是复旦大学的唐润之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