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亭到半夜都没有回来,他的房间黑漆漆的没有亮灯。
这让方琮珠有些担心,她几次醒了过来,摸着出了房门去敲旁边卧室的门,可没有人回答。
翡翠看到方琮珠如此不安,也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索性穿了衣裳抱了被子去起居室沙发上等着:“小姐,你睡罢,看到大少爷回来我就过来告诉你。”
方琮珠撩开了头发,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屋子外边。
此时街上的路灯还亮着,可却见不到一个行走的人,方家的大门口那盏廊灯昏暗,就如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蹲在那里打着盹,时不时睁开眼看看周围。
这种昏昏沉沉的氛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喜欢阳光灿烂,喜欢鸟语花香,一点也不喜欢这秋日的深夜,仿佛暮气沉沉,很快就要滑到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翡翠一步步的下了楼,方琮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实在是感动。
作为一个下人,她从来没有被剥削的概念,她只是在默默的为这个家庭奉献,尽力做好一切她能做的事情,但愿这一辈子她能护住翡翠,让她过上好日子。
方琮亭大概是凌晨三点才回到家,翡翠轻手轻脚的上来告诉她:“小姐,你安心睡,大少爷回来了,没事,他说他们去排练新的戏剧了,大家都激情高昂,所以弄得太晚了。”
得了这话,方琮珠才安心的睡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睡了没多久,忽然听到枪声。
眼前似乎看到了方琮亭一身鲜血的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想伸手去扶,可怎么也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的见着一路上的血迹向前蔓延。
“大哥,大哥!”
方琮珠很惊恐,大声的喊叫起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翡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床头柜边的小台灯亮着,暖黄的一笼灯光。
伸手摸了摸额角,汗涔涔的一片。
原来她做梦了。
“没事,我刚刚做了个恶梦。”方琮珠朝桌子上的水壶指了指:“给我倒杯温开水来,我口有些渴。”
翡翠应了一句,转身朝桌子那边走,方琮珠一只手撑住了额头,回想到方才做的那个梦,有些胆颤心惊。
这应该就是方琮亭的结局,那本书写着他因为参加地下组织而被捕。
是不是在追捕的时候受了伤,或者是……被击毙?
方琮珠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一双手捂住了脸孔,大口大口的喘气。
看书的时候,方琮亭只是书上的一个名字,她对他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有关他的章节,她都草草的跳了过去。可来到这个世界,她这才真正接触到他,才发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思想的人,是一个体贴和善的大哥,是一个有抱负的青年。
她不希望看到方琮亭有那样的结局,可究竟怎么样才能让他从那条道路上撤回来呢?
“小姐,你喝点水吧。”
翡翠把水杯端了过来,很体贴的帮她摩挲着脊背:“做恶梦是因为睡姿不太好吧?小姐你换个姿势睡,别压着胸口了。”
“好的。”方琮珠喝了两口水,慢慢钻回了被窝。
虽说才阴历九月,可上海的天气有些凉,她觉得盖这床薄被都有些冷。
明日一定要让翡翠寻一床厚点的被子出来换了,要不是她觉得自己都会感冒。
第二日一早,方琮珠下楼,见着方琮亭正坐起居室,尽管眼中有些血丝,可看起来他的精神还是挺不错。
“大哥,你昨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方琮珠埋怨他:“至少也得打个电话回家啊,害得我担心了大半夜。”
“琮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不过是去帮着排练戏剧了。我们找的那个地方没有电话,故此没办法联系你。”方琮亭冲着妹妹笑:“你就放心罢,你大哥我,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上海滩这么乱,你深更半夜的还在外头,自然要当心!”
方琮珠叮嘱了他一句:“还是管着咱们家的那几家店比较好。”
方琮亭乐呵呵的笑:“你不是说要帮着我来打理吗?周末要是有空,你就帮着我去那几家店查查账目,看看他们经营的情况。”
“行啊行啊,只是你也不能光靠我,我现在修两个专业的课程呢,还是要以你为主才是,你可别忘了,爹娘都盼着生意能越做越好些,苏州那边不少人还靠着咱们家的生意吃饭呢,你怎么能花那么多功夫到剧社上边呢?”
方琮珠不是不愿意帮着方琮亭经营家里的生意,她这么说有自己的想法。方琮亭是个忠厚人,她可以拿责任孝道什么的劝劝他,尽量把兴趣爱好转移到做生意上来,这样就能占去他大部分的时间了。
果然,听了方琮珠这话,方琮亭的眉毛皱了起来:“琮珠,我知道的,我会多花点精力在店铺上的。”
“大哥,你可要说话算数啊。”
方琮珠又叮嘱了一句。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将方琮亭拉回到商人这条道路上。
这个周末,难得有两日休息,方琮珠拉着方琮亭让他带着自己去方氏织造的三间店铺去巡查:“若你不介绍我的身份,人家不认我这个方家的大小姐,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方琮亭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将去青年剧社的事情缓了缓:“好罢,我今日上午带你到店里去看看。”
第一家去的店在静安寺路那边,黄包车停在门口,方琮珠抬头一看,依稀有点印象。
这应该就是她上回来过的那一家。
走进店里,她打量了一下掌柜与伙计,想找找看上次那个油嘴滑舌的伙计还在店里没有,可巧一眼就见着了他。
好像唐菀言提起过他的名字,叫张顺?
“大少爷,大小姐。”
张顺一溜烟的跑到了方琮亭身边,半弓着身子,瞧着就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今日怎么有空一起过来呢?哎呀呀,上回大小姐过来一趟,我们都说了大小姐人真是好,可盼着您能多过来几次呢,今日总算是又见着了!”
“我人好?好在哪里?”方琮珠又好气又好笑,那次她在店里都没说几句话,在他口里怎么是人人都说大小姐好了?
“大小姐很和气,跟我们说话都笑眯眯的,特别温柔!”
张顺一味的拍着马屁,那绿豆眼朝方琮珠身上瞄,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方琮珠有些厌烦他,挪了步子走到了方琮亭的另一侧,没想到那个张顺又跟了过来,半弯着眼,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大小姐,你今日是要来找点布料做衣裳的?”
“你去招呼客人罢。”方琮亭皱了皱眉,明显方琮珠不愿意跟他说话,还跟牛皮糖一样贴了过来,实在有些可厌。
原来他倒并不觉得张顺这人怎么样,上回方琮珠提过一次以后,他想要留心观察一番,可巧后边来的几次张顺正好都没在店里,今日见他这般表现,果然跟妹妹说的一样,那双眼睛不知道朝哪个方向看,瞧着就有些不舒服。
张顺的步子放慢了些,落在方琮亭兄妹身后一点点,旋即又凑了过来:“我帮大少爷大小姐沏茶去。”
“我们要查看店铺里的账目,你不用到旁边候着了,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
方琮亭领了方琮珠到后边的那间经理室,让掌柜的把账簿捧出来。
“以后大小姐帮着我打理店铺,见到她跟见到我一般,她要查账你就赶紧把账簿拿出来,不要推三阻四,知道吗?”
掌柜的捧了账簿站在那里,点头哈腰:“是是是。”
可心中却有几分鄙夷,这女流之辈懂什么,还能帮着大少爷来打理店铺?
方琮珠拿了账簿过来看了一眼,方氏织造的账簿分两本,一本是卖掉的衣料进账的明细册子,另外一本是从苏州运进来的布料的数量。
她翻了两页,觉得明细册子的数目对得上,再翻进货的册子,看了几页,不由得皱了皱眉毛。
这册子上似乎有涂改痕迹。
“琮珠,怎么了?”方琮亭见她的手指夹了一张纸,却不再往下翻,有些奇怪:“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朱掌柜。”
“朱掌柜,我想问问,这个地方有一块稍微白一点点,是纸张出了问题吗?”
她的手指了指账簿上的一页,那块地方稍微白些,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来的。
朱掌柜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或许是查看账簿的时候茶水不仔细浸到上头了。”
“茶水印记当是黄色,如何反而会变成白的?”方琮珠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对。”
她将两本账簿合拢起来:“大哥,我要带回去仔细看看。”
“大小姐,今日的生意进账还得要写。”
朱掌柜此时嘴唇都有些颤抖:“大小姐要查账,就到经理室查了便是,以前大少爷都是这么做的。”
“我大哥是这样做,我可不想照他的法子做。”方琮珠的嘴角露出了笑容:“朱掌柜,你另外拿一张纸记下今日的收入情况便是。”
“大小姐,大小姐……”
朱掌柜低着头站在那里,两条腿不由自主抖索起来。
“朱掌柜,我觉得你最好实话实说。”方琮珠冷笑一声:“我们家出了工钱请你来做掌柜,素来没有慢待过你,为何朱掌柜要做这种欺心之事?”
37、烦恼人另辟蹊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