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很生气, 非常生大姐黄夫人的气。
按说外甥女秀珍生得不差性格也温柔,若是想要找个好婆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为何偏偏要盯住林家不放?
林思虞是去年和琮珠成的亲, 到现在还没过两年呢, 她就赶着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人家府里去做继室?她这是想将秀珍作践到什么地步?再说了, 她这般做,分明就是想打方家的脸嘛,琮珠和林思虞过不下去,她的表妹赶着去嫁林思虞,这事说出去, 不知道苏州城里的人会怎么说?
“你大姨这是脑子糊涂了。”方夫人气得手都在打颤:“正月初二去你外祖父家, 我自然得好好与她说道说道。”
“母亲, 你何必管这么多, 大姨这也是着急秀珍表妹。”
她虽然不知道黄夫人到底打什么算盘,可从上辈子各种逼婚族的父母亲来看,大部分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到了最后连二婚男都当成一块宝了。
“再着急呢。”方夫人的语气缓和了些:“还还没满十八岁呢, 她就给着急上了?”
“母亲, 大姨也只不过是在想想,你又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呢?只要自己过着舒服便是了。”方琮珠拉着方夫人的手微微的笑:“母亲, 我自然明白, 去年成亲,今年离婚,背后肯定有人说我的不是, 我就当没听见,自己在上海过得好好的,与他们一点干系都没有。”
翡翠跟着点头:“可不是嘛,小姐在上海过得挺自在的。”
方夫人盯住方琮珠的脸,叹了一口气:“琮珠,你不明白,女儿家总得要有一个归宿,你虽说自己在上海过得好,可毕竟就如那无根的浮萍,总是在飘飘荡荡的。唉,我也只有看着你成了家方才能放得下心。”
方琮珠低头,这个年头的父母亲,自然都是这种想法。
“母亲,这婚姻是三生石上写着的呢,着急是急不来的。”方琮珠见着阿大带着几个仆妇从外头走进来,朝方夫人行了一礼:“我这就去给那些工人们做手套去了。”
“去罢,去罢。”
方夫人挥了挥手,只觉得头有些痛。
现在的琮珠,虽说和去年回娘家相比,脸上神色快活了不少,可是她如何能放心呢!
女人不能没有夫家的支持,否则她的人生毫无意义。
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贡献不就是在家庭吗?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上了大学又能如何?不还是得嫁人,结婚生子?没有家庭的女人那就不叫女人,没有孩子的女人,人生就不完整,自己总得慢慢替琮珠访着合适的人才行。
虽说琮珠离过婚,在亲事上稍微有些艰难,可自家只要舍得出嫁妆,总会有人愿意的——琮珠这般好的人才,跟花朵儿一般,又心灵手巧,谁不愿意娶这样一朵解语花呢?
把自己女儿的优点无限放大以后,离过婚这桩事情,渐渐在方夫人心头褪色,只成了一个淡淡的小点儿。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嘴角也有了笑容。
方琮珠带着翡翠和几个仆妇在家里做了三天,做出了两百多个口罩,听着方正成说现在这个时候厂里工人并不多,她决定先把这一批送了再接着做。
第四日上头,方琮亭刚刚好从上海回来,满脸欢喜:“那客人十分喜欢琮珠画的踏雪寻梅图,看过只是赞好,让我们赶紧组织工人加班加点给他生产出来,正月二十八便要交货。”
“正月二十八?”方正成皱了皱眉头:“这时间真是有点赶。”
现在都腊月二十了,中间春节还有一段时间,至少得初六才能开工,正月二十八要交货,除非是临时再招一批人手来帮忙还差不多。
“父亲,毕竟这是一单大买卖,而且这位客人说若是我们的在国外卖得好,他便会经常与我们交易,一年少说有三四回这样的单子。”
方正成听到长子这般说,捻了胡须点了点头:“好罢,明日就让人贴招工告示去,临时招一批做这单生意的工人过来。”
“父亲,琮珠的这幅图意境很美,可如何织成图案,总得要找师傅商量?”方琮亭看了一眼方琮珠:“琮珠,这事情得你一起来才行,你与师傅商量着比例尺寸大小,还要将印染师傅也喊过来一起商量这着色的问题。”
方琮珠点头:“好啊,这事情当然缺不得我,毕竟我是画师,这图案定稿,最终还得与我一道来商定。”
方正成看了一眼女儿,心中虽有些不乐意让她劳心这些事情,可是想着事态紧急,也不得不歇了那份心思。
当下众人一起去了织造厂,方琮桢这条小尾巴也拉住方琮珠的手跟了过去。
“我可以替父亲写招工告示。”
他说得一板一眼,很是认真。
“琮桢,你的字都认全了啊?”方琮珠假装讶异,一面逗他。
方琮桢仰着头,声音清脆:“我觉得差不多都认识了啊,反正父亲拿给我看的书,我都没几个字不认识了。”
方正成走在前头,听着幼子这般说,想要笑,作为父亲的严肃性让他憋住,只是回头淡淡道:“我给你看的不过是千字经、增广贤文这一类的书,实在简单,哪能就说自己认全了字?等着若给你看那些经史子集,你便有一小半的字不会了。”
“哦……”方琮桢拉长了声音:“那父亲你要赶紧把那些难的书给我看啊,我要快些将字给认全,要不是都会被你们取笑了去。”
“琮桢真是勤奋好学!”方琮珠表扬他:“下回阿姐从上海给你带好看的书回来!”
方琮桢点了点头:“嗯,好。”
一家人到了织造厂,织工大师傅恰巧在,方正成让人去喊印染的师傅过来:“来了活计,让他赶紧过来。”
估计这厂干活的人,不少是方家的同族,住得不远,只得片刻,几个印染的师傅都赶了过来。
方琮珠将自己画的那幅踏雪寻梅图打开,众人围拢过来,脸上皆有惊艳之色。
“这幅画甚是有意境。”
“空灵得很。”
“方老爷,是准备要织出这个图案来?”织工大师傅皱了皱眉:“这图案虽美,可却有些散,织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好看?”
丝绸的图案一般是小巧紧凑,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大花的,特别是里边有留白的地方,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把握。
方正成指了指方琮珠:“你们和我女儿说,这是她画的图。”
“原来是方大小姐的佳作。”众人看了看方琮珠,只觉得这位传闻里的方大小姐与他们想象里有些不同,通身没有冷艳和忸怩,大大方方,温柔可亲的笑着。
“这一次有个大订单,对方是准备卖去西洋的,故此我觉得可以来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就如同波斯地毯那种,应该有咱们中国自己的特色,故此我特地采用了中国画的风格,以意境取胜,现在就是要看能不能织得出这种图案来。”
“我觉得用白色的底板应该没问题。”一个印染师傅指了指那幅画:“用白色做底,虽然对于印染难度高了些,可是因为方大小姐的画作里写实的东西并不多,只有几枝梅花,一柄油纸伞,还有露出雪地的黑色石矶,要印染的地方少,而且颜色也不多,这是一个比较有利的地方。”
织工大师傅倒退一步,看了看那幅画,再抬头看了看那纺织的机器,点了点头:“咱们象来试着织一块看看,一边织一边调整,把握好图案的大小尺寸。”
方琮珠点了点头:“我还有个建议,这梅花的花蕊,是否可掺金线来织?这样就在素净里多了一点富贵气息,毕竟西洋人能买得起丝绸的都是阔人,而且他们最喜欢镶金的东西,咱们给他弄根金线到里边,只怕他们会更欢喜。”
她记得太阳王路易十四的行宫凡尔赛宫的大门都是俗艳的金子做成的,可见西洋人对于金碧辉煌有一种异样的执着。
“金丝为蕊?”织工大师傅惊诧的看了方琮珠一眼,方大小姐怎么想出这主意来的?他们可从来没想到过要用金丝做花蕊,一般都是染成嫩黄的颜色而已。
“是的,金丝为蕊,若不是那人给的价格不是特别高,我都还想让人在这梅花上头隐出些许银线来,红色里头淡淡的银,映着灯光更美。”
“方大小姐可真是别出心裁。”
大家一致赞扬了方琮珠,方正成听着只觉有些奇怪,女儿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方琮亭赶紧解释:“琮珠在复旦主修数学,兼修艺术,她说学艺术就是想要给家里的织造厂来帮忙的,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方正成“哦”了一声,心中骄傲不已。
他宠爱的女儿,现在能为家里做不少事情了,正让他觉得意外。
原本以为女儿娇养着便好,能够帮忙打理家务事就是本分,可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这般有出息,还能为自己分忧解难,方正成觉得真是没白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