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淡淡的硝烟气息, 一直萦绕在方琮珠的鼻尖,似乎从未消散过。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可那种味道确确实实存在。
“翡翠, 你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吗?”
有时候, 她走着走着, 就觉得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丝极淡极淡的硝烟的味道,然而当她问翡翠的时候,她却说根本没有谁家在放鞭炮,没有烟火:“小姐,都没声响呢, 放鞭炮会有响声的啊。”
方琮珠站着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确实, 她听不到响声, 天空里也没有别的颜色。
或许是她的幻觉?
方琮珠皱了皱眉,无法解释自己如何敏锐的感觉到了那一丝硝烟的气息。
这种感觉持续着,一直到正月十五。
这一日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家家户户聚在一起吃元宵, 从除夕开始的春节, 到了正月十五算是出了节,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方琮珠正在跟着老金学开车。
上辈子她就知道怎么开, 只不过那时候的车和现在的车有点点不同, 那时候她开的是自动挡,现在是纯手动。
自动挡比手动挡感觉要好开,一切凭自己的手感, 而手动挡要换档位,这对于开习惯自动挡的方琮珠来说,是一种挑战。
这也增加了她不会开车的真实感。
老金笑着对方正成说:“大小姐可真是聪明,一学就会,现在就只是换挡的时候她有些不利索,好像总没有那个意识一样。”
方正成的手抓住汽车后背,额头上冒汗,战战兢兢的看着方琮珠的一举一动。
为了鼓励女儿学开车,他坐到了车上给方琮珠打气,可心里头究竟还是没有底,尽管老金坐在副驾驶上,一双眼睛盯紧了方琮珠,可他还是有些害怕——车子开到田地里去还没事,若是冲进了池塘——方正成背上一凉。
虽说他会游泳,可大冬天的掉水里边,滋味可不好受。
老金一路上指点,方琮珠逐渐的熟悉起来,这手动挡很快也进入了正确运作程序。
“大小姐太厉害了!”老金啧啧赞叹:“我教老爷学开车,好些次了都还没记数档位,也不敢开着上路,大小姐才在地坪里兜了两次,第三回了就敢开到外边来。”
方正成得意道:“琮珠自然要胜过我,你没听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他的子女,比他聪明那是好事。
车子缓缓朝家里开,没用二十来分钟便进了苏州城。
“大小姐,我们换换位置吧。”
城里头人多,老金有些担心方琮珠,万一慌神,油门当刹车踩,那可就糟糕了。
“没事的,我来试试看,今日在外边的人不算多。”
方琮珠牢牢的把持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边的人群。
街道两旁确实人多,只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的把路中间让了出来,尤其见着汽车过来听到喇叭声,赶紧朝旁边躲避。
有些没见过汽车的,站在街道两旁,好奇的朝车窗里边看。
“咦,是个女人在开车!”
众人都惊讶出声,没想到竟然是个女子开车?这年头,可真是少见。
“这不是方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去年离了婚,后来一直呆在上海,估计是没好意思回娘家呆着?怎么今日又回来了?”
“毕竟过年,一个妇人家,独自在外头飘着,算什么一回事!”
有人很大声的驳回了先前那人的话:“现在离婚又算得了什么?我听说现在的离婚,都不用写什么和离文书,直接到报纸上登一则声明就散伙了!”
听这人如此说,周围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朝汽车里看。
“方大小姐生得可真好看,不知道林家怎么就舍得让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跑了。”
“可不是吗……”
这时候的汽车隔音效果并不特别好,在苏州主街上,方琮珠又开得慢,众人的议论声不免有一些钻进了方正成的耳朵里,他心里头有些不好受,悄悄看了看前边开车的女儿,见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好像并未受到什么影响,他这才将那份担心渐渐的放下了。
方琮珠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话,这时代离婚算是桩稀罕事情,有人指点那是正常的。
她全神贯注的开车,越开越熟练,等开到家门口的时候,老金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大小姐真的太厉害了,我那时候学开车可是花了一个月,每天摸着方向盘,这才开熟练了。”
方正成越发得意:“那你还笑我学得太慢。”
方琮珠笑了笑,没有出声,眼睛望向大门口停着的黑色福特轿车。
这车太熟悉了。
方正成打开车门下来,见着门口停的汽车,也呆了呆:“咦,这是谁过来了?”
方琮珠心中暗暗叹气,孟敬儒怎么这般不死心呢?
“父亲,是大哥的一个朋友,应该是过来找他的。”
“你认识他?”方正成狐疑的看了一眼,琮珠见着汽车就知道是谁,肯定与这人关系也不一般罢?他忽然间兴奋了起来:“琮珠,是不是他对你……”
方琮珠从车上下来,关上汽车的门,冲着方正成摇了摇头:“父亲,你想错了。”
这做父母的,都对子女的婚事格外上心,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急急忙忙来询问,生怕会失去一段上好姻缘。
走进大堂,孟敬儒正坐在左首的椅子上,和方琮亭说着话,中央的桌子旁边坐着方夫人,一脸笑的打量着他。
果然是孟敬儒过来了。
“母亲,大哥,”方琮珠看了一眼孟敬儒:“孟大哥。”
他穿着一件毛呢风衣,青灰色显得人很沉稳,里边一套毛料西装,能见着笔直的裤缝。
孟敬儒这种大长腿,穿西裤真是合适。
方琮珠不由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到方夫人身边,挨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母亲,汽车是我一路开回来的!”
方夫人唬了一跳:“老金就放心让你拿方向盘?”
“母亲,不拿方向盘怎么学开车?老金说我开车的技术不错,胆子也比他大!”
“琮珠,你会开车了?”方琮亭很高兴:“那你明天开车去上海,把车放到江湾就行,要是父亲要来上海,打电话给我们,你开车来接他。”
“这怎么行?琮珠才学着开车,不行不行。”
方夫人摇头:“哪能这样!”
方正成捧起茶盏喝了一口:“琮珠开得挺不错,明天让老金陪着一起去,路上让琮珠开一段,练练手。”
“你呀!”方夫人有些无奈:“你还帮她说话!琮珠这下更是不得了啦!”
“伯母,没事的,汽车就是要多开才能开得熟练。”孟敬儒冲着方琮珠笑了笑:“琮珠,恭喜你,学会开车了。”
“谢谢孟大哥。”方琮珠点了点头:“父亲,母亲,我回房去了。”
“去罢,开这么久的车,你也辛苦了。”方正成宠着她,听琮珠说要去休息,赶紧放了她回去:“多歇息一会儿再出来。”
孟敬儒望着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心里有一点点惆怅。
她轻盈如一只小鸟,就这样不留痕迹的飞出了他的世界,徒留他心情惘然。
“敬儒兄,方才你听说的那事情……”方琮亭的额头冒汗,全身有些发热。
“我也是无意间听到了一点传闻,说那个与你签合约之人有些靠不住,他确实是专做海外生意的,可是他这人最为赖皮,有时候交货以后许久拿不到货款,故此我特地过来想与你说一下,务必盯着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千万别让他找借口拖延,若是他不当时交了钱,你这些钱只怕是一两年都会难得讨回来。”
“他竟是这样的人?”方琮亭有些目瞪口呆,那时候有人引见了这个客商,大家都说他生意做得大,可却没人告诉他竟是这样一个人!
孟敬儒很真诚的望着他:“我是昨日听人说你与他签了合同,想了一晚上,赶紧开车过来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你上当受骗。”
不仅仅是特地来提醒方琮亭,他更想见到方琮珠。
人是见到了,可是他们就如两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朋友,只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就各分东西。
“可是,他都放了一千块大洋的定金在我手里……”方琮亭喃喃两声,还是有些犹豫。
“他放这个定金,可能是让你放心,让你不怀疑他。”孟敬儒试图帮那人分析原因:“你见他出手大方,似乎很真诚,或许不会怀疑他会采拖字诀来对付你。”
“这位孟先生提醒得很对,凡事都需得小心。”方正成冲着孟敬儒笑:“孟先生还特地开车过来告诉琮亭,实在是太感谢了。”
孟敬儒忽然有些腼腆:“伯父,我与琮亭是校友,是好朋友,提醒他是应该的。”
“琮亭老弟,你当心些,我先回去啦。”
“敬儒兄,吃过午饭再走罢?”方琮亭试图挽留他。
“不用客气了,今日是元宵节,不方便到外边吃饭,以后有空的话再来领饭。”孟敬儒站起身,与方正成和方夫人道了个别,站起身来跨步走出了大堂。
“我送你。”方琮亭追了上去。
孟敬儒走到外边,回转头看了看方家的庭院,翠竹幽幽,只是不见佳人的身影。
可真是应了那句诗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