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时候, 已经是晚膳时分。
孟夫人见着孟敬儒走进来,很开心的拉住了他的手:“你和美欣去了哪里?怎么不喊她一块儿回来吃晚饭?”
儿子终于想通了,竟然知道带着刘美欣一块出去玩耍了, 而且还出去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看起来好事将近。
孟敬儒勉强笑了笑:“她家又不是没饭吃, 干嘛来我家吃饭?”
孟夫人不悦:“你这聪明人怎么忽然就迟钝了?你喊了美欣回来吃饭,可以多说说话儿,两人相互了解才能感情更好嘛。”
她抓住孟敬儒的手朝餐厅那边拖:“元山,你看看你这糊涂儿子!”
孟夫人告状一般,将孟敬儒不喊刘美欣回来的事情跟孟元山说了一遍:“分明是一块儿肩并肩的走出去, 怎么就不知道让人家美欣一块儿回来呢?分明她那样在意你!”
孟元山呵呵的笑:“敬儒这不是和我差不多么?那时候咱们刚刚成亲, 我都不敢看你的脸, 直到过了好些天才能帮你梳梳头发什么的。敬儒大抵也是脸皮薄, 只不过他在这年头可比我那时候强多了,每日在学校里能见着女生都不用回避的。”
夫妻两人将孟敬儒调笑了一番,心里头都在想着应该不久就能给儿子操办婚事了,故此特别开心。
孟敬儒低头不语, 一想到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单独去见方琮珠, 心里就有些难受,就连下人们将饭菜端上餐桌都没注意到。
“敬儒, 吃饭了, 怎么还不动筷子呢?”孟夫人见着儿子一副发呆的样子,更是觉得婚事或许有点指望,否则孟敬儒不会这般魂不守舍——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大约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就连吃饭都没有滋味。
听着孟夫人催促,孟敬儒端起饭碗,心不在焉的吃过饭以后就上了楼,一头钻进了自己房间没有再出来。坐在书桌面前,拿起自来水笔在信纸上写了无数个“琮珠”,每写一笔,心里就会痛一下,痛到抓紧笔杆直到手指麻木。
反反复复的写着琮珠两个字,也不知道写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笔,踱步走到窗前。
外边已经是夜色朦胧,花园的路灯发出淡淡的黄色光晕,草地上有两个下人正端着一个篓子在走动,似乎是刚刚洗了衣裳回来。
他靠在窗边,眼睛无神的看着天上的月亮。
此刻月亮如弯弓一把,静静的挂在那里,很大的一块缺失,好像被人咬了一大口。
方琮珠的眉眼,在他眼前渐渐的浮现出来。
那般精致的眉,那么精致的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刻在心上一般,怎么样也没办法擦掉。
“琮珠,琮珠。”
他痛苦呜咽,就如迷失了方向的幼犬,正在嗷嗷的吠着,绝望的看着外边这乌黑一片的世界。
他不想失去她,哪怕只是失去守护着她的机会,他也不愿意。
可是他不得不要顾及方琮亭,作为他的好朋友,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方琮亭丢了性命。
他的手支撑着额头,只觉得就要裂开,反反复复的阵痛让他实在难以承受。
眼睛落到了床边的电话机上,他跌跌撞撞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拿起话筒,他拨通了香港的电话。
“喂,你找谁?”电话那头明显的是一个女佣人,带着浓浓的粤语腔调,他几乎要听不懂,只不过凭着通话技巧,他感觉到应该是问他想要谁接电话。
“我找男爵夫人,她是我姑姑。”
孟佩君的丈夫郑庆东出身香港的世家大户,英国从清政府手中得到香港,为了笼络那里的华人,给一批在香港有影响力的华人授了男爵,郑庆东就是其中一位。
旁人见着孟佩君,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男爵夫人,孟佩君的日子过得还是很潇洒的。
虽然电话两头说话的人有各自的语言,可这种鸡同鸭讲竟然也能被听懂,孟敬儒听着那个女人好像在说“稍等”,接下来听到电话那头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扬着嗓子喊“请夫人接电话,有人找她。”
“喂?”
话筒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孟敬儒心情稍微舒服了些:“姑姑,我是敬儒。”
“敬儒,是你是!”孟佩君爽朗的笑了起来:“今天怎么会打电话找我?”
“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姑姑帮忙。”孟敬儒顿了顿,眼前闪过了方琮珠那张脸:“实在不好意思打扰的,可是……”
“敬儒,自家人说什么客气话,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她直接的态度让孟敬儒稍微放下了心,他把方琮珠想去香港大学念书的事情告诉了孟佩君:“我有一位很要好的女性朋友,最近她家里出了点事情,只能离开上海去香港,她想到港大继续求学深造,我想请姑姑帮她联系一下港大,看看能不能给她一个学位。”
“你的女性朋友?”孟佩君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敬儒,是不是要去掉一个字啊?不如说女朋友更直截了当?”
孟敬儒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姑姑,你误会了,我们之间真的只是朋友。”
“哦,这样啊。”孟佩君爽朗的笑起来:“你父母早些日子和我通电话的时候还提起你的亲事了,只说还没有定下来,他们都很着急,我听着你说女性朋友,就想到那上头去了。这位方小姐在上海念哪所大学?几年级的学生?”
孟敬儒有些窘迫,没想到父母竟然与姑姑抱怨他不结婚的事情,
“姑姑,方小姐在复旦念书,才念完大学一年级,她人很聪明的,她修了两个专业,而且跨度还挺大,一个是数学系,另外一个是艺术系,她的成绩在两个系里都是冒尖的。”
听了孟敬儒的介绍,孟佩君有些吃惊:“竟然能修两个专业!女生修数学,这可真是少见!”
“可不是吗?”提起方琮珠,孟敬儒便有话说:“她的画也特别好,姑姑你看到就知道了,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姑娘。”
“好啦好啦,你不用再夸赞她了,我明日就去港大给她问问看,若是这边答应给学位,我再电话告诉你,好吗?”
孟佩君一口答应了孟敬儒拜托的事情,又开始以长辈的身份与他谈起他的亲事来:“敬儒,不是姑姑说你,你爹你娘心里头可着急了,你这也二十二岁的人了,再过半年就二十三,怎么还没找到女朋友让你爹娘安心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姑姑,我知道的。”
孟敬儒只能含含糊糊的应着,可心里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好像被人挖了个大洞。
不能娶到琮珠,人生似乎失去了意义。
“你呀,别老是打马虎眼,得要有行动!”
话筒那头孟佩君笑嘻嘻的:“哪天你找到女朋友了和姑姑说说看,姑姑给你把把关。”
“好的。”孟敬儒应付了一句,又和孟佩君说了些别的话,最后孟佩君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情,她应了一句就和孟敬儒道了声晚安,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嘟……”
话筒里传来了急促的响声,孟敬儒将话筒放在托架上,全身好像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床上。
他要彻底失去她了,想到此处,眼眶又忍不住湿了。
第二日下午,孟佩君打电话过来向他通报了下情况,她去找了港大校长,人家听她这般说,一口应承下来,愿意接收方琮珠。
“让复旦大学给她开转学证明就可以了。”孟佩君很高兴的告诉孟敬儒:“港大这边数学系办了没几年,听说那位方小姐有数学上的造诣,校长很欢迎她,她如果愿意,也可以继续修艺术系,都没问题的。”
孟敬儒叹了一口气:“姑姑,琮珠到了香港,麻烦你多多关照她一下。”
孟佩君吃吃的笑:“还说不是女朋友,这样关心她!”
“姑姑,琮珠人很好,身世又很可怜,她是被逼着去香港的,我知道姑姑你人心最善,肯定会关照她的。”
孟敬儒觉得自己没法把这件事情向他姑姑全盘托出,只能含糊其辞的说上几句。
“她家出了什么事情?”孟佩君有些好奇:“你告诉姑姑。”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反正比较惨。”孟敬儒有些无奈:“姑姑,等你见着琮珠的时候再说罢,反正现在她在上海呆不下去。”
“好罢,到时候我自己去问她,若是她愿意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的。”
挂上电话,孟敬儒坐在床边,愣愣的看了看外边。
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可七月的白天特别长,外边依旧是阳光普照。
孟敬儒想了想,站起身就朝楼下走。
孟夫人正在花园里散步,见着孟敬儒出来,笑着问他:“敬儒,你要去哪里?”
“我出去一趟。”
孟敬儒脚步匆匆的走到福特车旁边,打开车门拿出钥匙。
“敬儒这孩子,怎么就这样忙,要吃饭都出去了!”孟夫人不满意的嘀咕了一句。
看着汽车朝大门外边开的时候,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是不是接了美欣的电话,两个人一块儿到外头吃饭去了?”
汽车从孟家的大门开了出去,日光白花花的耀着人的眼,孟敬儒将车子前方的镜子稍微调整了一下,感觉阳光没有那么刺眼,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一点点。
从家里开到方家,他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时间,即便街上这时候还有不少人在走动,可他还是开得飞快,一心想要早些见着她。
出乎孟敬儒的意料,方夫人今日竟在家里,没有在医院呆着。
见着他走进来,方夫人便热络的招呼他:“孟大少爷,快些过来坐。”
孟敬儒瞅了瞅方琮珠,坐了下来:“是不是伯父身体好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现在已经能做出很多反应了,高兴的时候嘴角还能看到笑容,只是眼睛还是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睁开。”
“史大夫说了,不用多久就能彻底醒过来啦。”方夫人笑眯眯的,心情不错:“他说会拿什么电击的方式刺激你爹的什么中枢神经系统?我也弄不懂那是啥,反正是个好东西,能让你爹醒过来。”
这当口,真不能再刺激他们,孟敬儒陪着笑脸:“那可真是太好了,伯父马上就能醒过来,你们大家可都松了一口气。”
“谁说不是呢?我今日见着他笑,眼泪都掉出来了。”方夫人此刻忍不住还是有些伤心,拿了手绢拭着眼泪:“真的盼着他快快睁开眼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