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战?”苍星垂沉声问,“休到何时?”
苍恕冷静道:“到你我都认为合适的时机。”
“现在怎么不合适了?”
“因为我们知道了更多的内情。”苍恕道,“魔尊,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轮……那个大愿,说的是‘神族永不可互伤’,它本该永远束缚住我们,如今才不过万年,它的力量竟在那数月之内极快地消散了。此事来得蹊跷,我秘密着人调查,未曾查出什么,只能猜测是万年前发愿的时候出了岔子。想必你查到的结果与我一般无二。”
苍星垂没有反驳,默认了他也查出过一样的结果:“你的意思是,你我遭人暗算与此有关?”
“疑似遭人暗算。”苍恕纠正道,“也许只是中了怨气或毒气,无间之渊毕竟凶险异常。但是前后相连颇为巧合,不得不谨慎,如若真的存在着这样一个别有用心之人,他的位置不会很低,你我何不借此机会调查并清算?我并非畏战,也不是贪生,而是此事有关……他,我总得亲手查个水落石出才安心。”
他没有说出轮回神的名号,也没有用献祭、牺牲之类的字眼,在过去整整一年里,苍星垂对他冷嘲热讽不断,可也同样从来没有提过轮回神。
众神都敬仰太初三神建立九重天、开辟人间乐土,少有人知道,太初三神之中也有先来后到。轮回神苍十一是天地混沌、鸿蒙初开时诞生的第一位神,天赋神通,通晓万物,是真正的天道长子。不过他生性有些散漫,只亲自开蒙了后面诞生的八位神,这八神便和他一起成了九位上神,奠定了此后的神庭格局。
哪怕是上神,能见到轮回神的机会也是极少的,苍恕和苍星垂除外。一来他们住得近;二来,轮回神说过,“取了名字总是有感情的嘛”。只有苍恕和苍星垂由轮回神亲自拟名,后来他觉得太麻烦,撂挑子不干了。后面诞生的所有神都只能自己想办法,要不没有名字,只用神格代称,要不就自己想或是求了亲近的上神赐名,只有长乐神女因受天道宠爱,生而有名。
对于这一对伴生的神来说,轮回神亦父亦兄,亦师亦友,万年过去了,对这桩由他们二人亲手造成的悲剧,谁都没能释怀。
苍星垂沉默良久,才说:“既然你还有点用,那我就暂时应允你和我一同调查此事。”
这便是同意暂时休战了。苍恕难得说动了他,心中甚慰,如果苍星垂没有一直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就更好了。
正事说完了,总算可以说点别的事了,苍恕道:“魔尊,你以后摸我的毛时可不可以不要逆着摸,很不舒服,而且更容易变脏。”
“脏就脏吧,是你难受又不是我。”苍星垂毫不在乎地说,不仅不改正,反而变本加厉,一会儿顺着摸,一会儿逆着摸,弄得好好的一只毛毛柔顺的雪白毛团变得乱七八糟的。
“这里的神力恢复速度好慢,”苍星垂烦躁道,“我需要时不时变回仓鼠养伤,你一时半会儿又变不成神身,我看我们要在这个破山谷待上一段日子了。”
“至少在这里把重伤养好……”苍恕正说着,又被烦躁中的苍星垂逆着毛重重摸了一把,他忍不住问,“仓鼠不能水洗的话,要怎么清洁?”
“别想了,洗了一次差点没命,你变回神身之后自己施术清洁吧。说起来,你还要多久才能恢复?我可不想隔几天就出去一次给你买吃的,我还想要闭关养伤。”
“你养伤也需要变成仓鼠,仓鼠不能闭关,会饿死。”苍恕有理有据地说,然后冷不丁话锋一转,“所以吃的是你特意买来的。”
“我捡的。”苍星垂坚定地说,“对了我想起来了,仓鼠脏了可以沙浴。”
苍恕的注意力立即被他转移了:“沙浴是什么?”
“用沙子洗毛。”苍星垂说,“别问我用沙子怎么洗,反正那个凡人是这么说的。”
苍恕发愁道:“我们都不是真正的仓鼠,不会洗啊。”
苍星垂说:“可我们有一只真正的仓鼠。”
二人一起向地上看去,他们的笼子旁边堆着许多碎木屑,灰毛小仓鼠正在那里睡觉,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只有白色毛团一半大小的毛团。
“而且它还很脏。”苍恕接着他的话说,“嗯……你有没有也碰巧捡到给仓鼠洗澡用的沙子和工具?”
“……有。”
·
等到两人一起观摩完灰色小毛团的沙浴,待在苍星垂肩上的白色大毛团陷入了沉思。
“不难学嘛。”苍星垂恶劣地说,用左手戳了戳右肩上的毛团,“慈悲神,你也要进去打个滚吗?”
主动进沙子里打滚,让沙子沾满自己的全身,说不定还会卡在毛毛之间……苍恕冷静地说:“我变回神身之后自己施术清洁吧。”
“遗憾,我还挺想看你打滚的。”
“今晚我要睡你上面。”不能洗澡,苍恕心情不是很好,“上面干净一点。”
“不可能,你不要得寸进尺。”苍星垂正说着,忽然瞥到那只灰色小毛团正拖着断腿慢慢挪进笼子,它似乎是有领地意识,又很胆小,只敢趁着笼子空着的时候进去偷吃些两只大仓鼠的食槽里的东西。
苍星垂手疾地把它抓了出来:“乱爬什么,那是我给自己夜里饿了准备的。”
苍恕其实自醒来就很不舒服,如果苍星垂能注意到他的话,就会看到这会儿白色的毛团又在他的肩上成了软绵绵没有力气的一摊。目睹了这一幕,苍恕有些着急,正想要打起精神劝苍星垂分一点吃的给它,还没说出口,就见苍星垂把那只小毛团放回他的住处,然后在他面前撒下一小堆吃的。
“再说,那食槽你也够不着。真是蠢头蠢脑。”
那食槽是给成年仓鼠用的,这只灰不溜丢的明显还是个幼崽,只有一丁点大,又断了后腿,立不起来,是不可能够得着里面的吃食的。
……原来他是想帮它啊,苍恕想。他费力地转过头看苍星垂,这位桀骜不驯的魔尊说着“蠢头蠢脑”,却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顺了顺小仓鼠的毛,那双英气的眼眸中的目光也比平日更平静温和。
苍恕看着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向来古井无波的心中不知为何,忽然荡开了一圈波澜。
苍星垂……他原来是这样的性子啊。若是何人能与他做知己好友,定然是一大快事吧?可惜,从前没能深交,如今物是人非,他们肩上的责任和所处的立场已经不允许苍恕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要是苍星垂没有选择叛离……就好了。哪怕理念不合,只要大家都还是神族,都还一同为神庭效力,那一切都……当时怎么,没有留他呢……
苍恕惊觉自己在不切实际的妄想中走得太远了,他是慈悲神,是神庭至高无上的神君,他担着这天下第一重责,是绝不应该妄想这种事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回不了头了,在这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直到他远远看见了一个背影,穿着黑色神衣的战神背对着他,立在第三重天的边界。
“星垂……”
苍恕似乎说了些什么,可他自己也没能听清,那黑衣的战神始终没有回头,最后毅然决然地一跃而下,腰间雪白的流苏坠一闪而过……
他坠下了九重天。战神的权柄归还天道,等待着如今的神庭主人苍恕重新下放。
苍星垂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苍恕再次醒来时,周身温暖,而且被什么东西紧紧包围着,他挣动了一下,很快力道变松,有人把他从衣襟里拿了出来,问道:“醒了?”
“醒了。”苍恕说,感到那股难受劲消退不少。他这才注意到苍星垂是把他从衣襟里拿出来的,刚才,他是把白色毛团放在心口焐着。
“我还当你如那凡人说的,染风寒死了。”苍星垂道,“万一你真这么陨落了,回去别人问我是如何斩杀慈悲神的,我该怎么说?我给他洗了毛?”
他说了一会儿,苍恕安安静静在他手心里趴着,不接话也不动,他疑惑地戳了戳手里的白色毛团:“又晕过去了?”
“没有。只是我在想……魔尊,你可曾得到过天道梦示?”
“并不曾。”天道降下梦示的次数少而又少,而发生在一个太初神君身上,就更加不同寻常,苍星垂严肃起来,“你得到了一个梦示?”
“我并不确定那是否是一个梦示,我曾经以为它只是预示着即将与你决战,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了……”
苍星垂的语气微妙了起来:“你梦到了我?”
“是。”
“我在干什么?和你对决吗?”
“不是。我梦到了你……”苍恕说出这句话时,心重重地一跳,极不舒服,“坠下九重天,当着我的面。”
平日里苍恕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苍星垂都爱评判一番,刺上他两句,这会儿苍恕说了与他有关的事,他却不接话了。
不知是不是这仓鼠的小身板实在耐受不住风寒,苍恕头疼脑热,连带着心绪也烦躁起来,他平日里从不勉强他人,这会儿却偏要追问:“魔尊如何看?”
“确实不算梦示。”苍星垂说,听不出喜怒,“我本来就是当着你的面坠下九重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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