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恕为这温暖喟叹了一声,到了这种濒死的边缘,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进了苍星垂怀里。
“魔尊,”他说道,“上一次你说,我曾经哭着求你别走。”
“你怎么记仇记到现在啊?”苍星垂抱了一个看着并不认识的男人,正是满身不自在,心不在焉地说,“那是我……”随口开了个玩笑,恶意的那种。
他还没说出后半句,就听怀里的人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哭了呢?我明明是在你走了以后才哭的。”
苍星垂愣了一下,仿佛没听懂似的,重复道:“我走了以后你哭了?”
“对,我梦到了。”
“不可能。”苍星垂断然道,“慈悲神没有眼泪,你是不可能哭的。”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你选择坠下九重天,还带走了那么多天神,于神庭来说确实很遗憾,对神族也是一记重创,可是……我为什么要哭呢?”
“梦里的事当不得真。又或者你睡糊涂了,也有可能是先前在怨气毒瘴里待得太久,你得了臆想症。”苍星垂连着说了好些理由,似乎急于否认这件事,最后他又重复一遍:“不可能的。”
苍恕艰难地抬起手,这变化之身的掌心当然空空如也,但他说:“那个时候,我接到了那滴眼泪。他们说上神的泪水可凝结成晶,原来是真的——魔尊,我也觉得这事有些荒唐,可是我的慈悲神座上镶着一颗水晶,这万年来我一直很疑惑,那颗水晶从哪里来?现在……我知道了。”
苍星垂浑身都僵住了,似乎不能接受这件事。
“我甚至有些怀疑了。”苍恕自言自语地小声说,“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别的梦……”
他的音量只如细弱蚊吟,然后越来越弱,后面完全听不见了,苍星垂一惊,回过神来,晃了晃怀里已经闭上眼的人:“慈悲神?”
苍恕皱起眉,闷声应道:“嗯。”
“别睡着,会死的。你要是快死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要在赶你断气前掐死你。”
“嗯……好……”
他耐不住凡人的病痛,撑了这么久,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能勉强回应。苍星垂把他抱起来,试图让他舒服一点,眼神看向牢门外。
现在可不是纠缠往事的时候,解开这个牢门的锁才是眼前的第一要紧事。
·
狱卒头领点头哈腰地领着一个面色阴沉的瘦子一路走进大牢最深处。
那瘦子通身玄色锦衣,胸襟上绣满了银色云纹与水波纹,腰间挂着一个银牌,牌上无字,只刻着一只耳朵样的纹案。
他们拐过最后一个弯,只见最顶头的牢房里果然有两个人,一坐一卧。
狱卒头领两股战战,大着胆子说:“天……天耳卫大人,您看……”
那个天耳卫眯起眼睛细看,那两个人果然就是已经死去多日的废太子和杀了他的护卫。此时废太子侧卧在干草上,看不出是死是活,那满脸凶恶的护卫坐在一边,虎目圆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即便天耳卫见惯了阴暗事,瘦子也被这诡异的情景震得一时停住了脚步。
“这,这是不是厉鬼啊!”狱卒头领吓得快哭了,“要不去请驱鬼道士……”
“你是天耳卫?”那个护卫忽然粗声粗气地开口道。
他这一开口,狱卒头领吓得又往后连退了几步,倒是那瘦子很是稳得住,道:“正是。霍统领杀过那么多天耳卫,怎的如今不认识这一身云水服了?”
……这是有仇啊。勉强撑着精神听的苍恕很是担心,在来人看不到的角度拽了一下苍星垂的衣服,示意是不是换个演法。
苍星垂却毫不受影响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有要事禀报陛下,你且寻个合适之处,事关重大,不可有旁人在场。”
那瘦子一愣:“……什么?”
“听不明白吗?太子已废,方才我和他也已恩断义绝,我要向陛下投诚。”
狱卒头领忍不住道:“投诚?你说投诚就投诚,你是人是鬼啊!”
“什么人啊鬼的?”苍星垂扮演的霍统领斥道,“你们这些狱卒疯了?我进来送个饭,你们全疯跑出去做什么?”
送饭?狱卒头领与瘦子对视一眼。姓霍的是来送过饭,可进去没多久就用身上藏着的匕首刺死了太子,随后又用那匕首自尽了,而且,那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了。现在他怎么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似的……
若真是鬼,早出来了,虽然情况诡异,但看来还是人的多……瘦子思忖片刻,反应极快地抓住重点问道:“你说要向陛下投诚,我如何信你?”
“我本想取了太子首级献给陛下,但偷带进来的匕首找不到了。”
匕首早扔了,当然找不到了,狱卒头领心想。
“我转念一想,陛下早年受废太子磋磨颇多,也许留着折磨会更好,故而我现在不杀他了,为显诚意,我愿意向陛下献上十一皇子的现在的下落。”
凡间皇家夺嫡的戏码,苍星垂当战神的那数万年里看了没有上万次也有几千次了,随便编两句话是信手拈来,那瘦子听了果然更信了几分,但他还是嗤笑道:“你知道十一皇子在哪里?如何证明?若是你诓我呢?”
“边陲的丰城边上有个小村落。”苍星垂道,“太子安排了一个小院让他们在那里落脚,但是不长久,很快他们就会转移到……”
他们正是在那里失手,六个杀手全军覆没,追丢了人,瘦子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一步追问道:“到哪?”
苍星垂却不说了,哼了一声道:“天耳卫的规矩,听情报时不能有旁人吧。”
瘦子哪里知道这是一个看过太多人事变迁,以至于事事都能猜到一些的太初神,又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先前恰巧目睹了那一场小院中的追杀?苍星垂说中了天耳卫的规矩,他更加笃定了这人就是霍庚辰本人没错,又说中了韩将军和小皇子的落脚点,很可能后面的地点也是准确的……
瘦子一时心头火热,想要立下这一个大功,但他能活到今天,一路做到天耳卫小统领,凭的就是谨慎心思和狠毒手段,他心绪转了几转,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你,去把陛下上次嘱咐给废太子备的饭菜原样再准备一份端来。”
“上次……”狱卒头领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猥琐下流的笑,“哦,就是那次?”
“还能有哪次?自然就是废太子没能吃上的那顿。”瘦子不耐烦地说,“手脚麻利点,务必把该加的东西都加进去。”
狱卒头领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只端了半碗盖着些绿菜叶的米饭——看来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里头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半碗饭菜被从铁栏间隙推进了进去,瘦子冷笑道:“霍统领,你若是把这碗饭给废太子喂下去,我便暂且信了你的诚意,咱们找个干净地方叙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