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外面看着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其实里间收拾出了一个客用小院,苍星垂和苍恕最近晚间就宿在这个院子里。
原本老管家想要将太子寝殿收拾出来,可苍恕和苍星垂谁都不愿意睡别人天天用的床,后来还是苍星垂想了个借口,让苍恕去说启封正殿太过惹眼,如今他们不愿多生事端,老管家这才作罢。
为什么要苍恕去说,是因为他们在坚持不懈地把能抓到的天耳卫全部抓走问了一遍之后,总算推测总结出了一点除了“英明神武”“神功盖世”之外的有用信息,那就是——太子善谋且性格张扬,霍统领木讷寡言。
好不容易打听到这些之后,两人都觉得不太妙。
“性格张扬。”苍恕干巴巴地说。
“木讷寡言。”苍星垂脸色不好地说。
然而既然决定了要给老管家好好送终,叫他安心合目,总不能演到半途而废,为了避免被怀疑两人为何性格大变,经常由两人一起神识传音商量好说辞,再由苍恕说出来。
麻烦远远不止于此。
新皇日夜兼程,终于赶回了京城的这一天早上,是在惊怒之中度过的,而太子府里的两人则度过了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惬意清晨。
初春的清晨仍然略有些寒冷,不过这间厢房之中倒是暖意融融,华美的寝榻上空无一人,被子被堆到了一起,做成一个小窝,窝中间有一黑一白两只毛团,黑的正趴在白的身上,叠在一起睡成软趴趴的两滩。
直到目前为止,这个清晨都很惬意。
忽然,黑色仓鼠动了动,后腿蹬了一下白色仓鼠绵软的臀部。
苍恕醒了,迷迷糊糊地传音:“怎么?”
“他过来了。”苍星垂也不太清醒地说。
“那你下去啊。”
“你翻个身我就能滚下去了。”
“我不想动。你下去。”
“我也不想动。昨天早上是我自己下去的,今天轮到你了。”
两人互相推拒,老迈的脚步声已经接近了寝室,隔着门,老管家问:“太子殿下,可要起了?”
苍恕叹了一口气,用力一翻身,黑色毛团从他身上滑落下去。
就在两只毛团分开的瞬间,他们也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容貌昳丽的太子和高大魁梧的护卫。
“进来吧。”苍恕开口说,同时苍星垂一手环在了他的腰上,与他亲密地贴在一起,捞起刚才做仓鼠窝的被子半盖在两人身上。
他们第一次这样逢场作戏给前来伺候起床的老管家看时,苍恕脸红心跳,恍惚了整整一个上午和苍星垂说话,苍星垂也很不自然,好久没再与他对视。
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还有余力在作戏前为了黑色毛团怎么下去吵架。
老管家进来替他们挂上帷幕,眼观鼻鼻观心,对床上的情形恍若无睹,自然地问:“殿下,早膳是现在热,还是再等您吩咐?”
苍恕道:“现在热吧。”
老管家又慢悠悠地踱步出去,热早膳去了。
他们白天一般不在家,晚上也谎称吃了晚膳才回来,只有早膳糊弄不过去。他们本不想要麻烦这老人准备三人膳食,然而拗不过这伺候了一辈子天子和太子的老忠仆,见他们不吃他反而不安心,只得吃了。
苍星垂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老管家出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对苍恕道:“你有没有觉得,他康健了不少?”
都不用拄拐了!
苍恕也有点迷惑,但他并不通医术,只能猜测:“人逢喜事精神爽……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凡人的回光返照究竟有多长时间,有没有可能持续数十天,苍星垂也不太了解。他们原本以为他撑不了几天,想让他安详离去才出此一记,哪想到他竟然缓过劲来了,这时候要是捅破真相罢演,怕是老人家要吐血而亡,现在无论如何都只能接着演了。
·
今日清晨皇帝归朝,白日里应该就会有所动作。
他们住在太子府一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也没刻意躲藏,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只是半个月前苍星垂顺手一掌就轰退了一批鬼祟试探之人,大约被他出神入化的武功内力所震慑,皇宫里后来都消停了,安心等着皇帝回来拿主意。
苍星垂和苍恕今日哪都没去,就在太子书房里消磨时间,等着接皇帝的招。
中途老管家进去添茶,远远就透过窗见太子殿下正提笔运墨,霍统领立在一旁,一边静静看着他,一边慢慢地给他磨墨。
须臾,太子抬头看他一眼,展眉一笑,这二人一文一武,虽然不说话,也自有一番脉脉之情。
老管家欣慰地点了点头。
因为有一天两人各想各的事,全无互动,老管家忧心忡忡地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现在他们只要在太子府里,不得不时时刻刻扮作一对热恋伴侣。
一开始自然也有些别扭,不过……就好像每天早上要在床上抱在一起,习惯就好了。
根据打听来的情报,霍统领话不太多,现在苍星垂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所以老管家并不知道,这看似静谧温馨的表面之下,两人正在神识里一刻没闲地说话。
“算了,你以后不要用这张脸这样对我笑了,我有点接受不良。”
“这位太子分明容姿出众,你怎么总这样说人家?”
“总觉得自己正在外面偷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苍恕悬停在纸上的手腕一顿,一滴墨坠落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团黑。
苍星垂对他的伴侣多么忠诚,他早已是知晓的。这几日当真昏了头了,慢慢地习惯了与他扮作一对的日子,竟然有些分不清戏里戏外,只觉得无比自然熟悉,仿佛……这就是他们该有的样子。
他没分清,可苍星垂分得再清楚不过,如今被这一句话拉回现实来,苍恕僵住了,脸色有点难看,又有些怀疑。
正巧管家进来添茶,苍恕搁下了笔,道:“管家,坐下一起用些茶吧。这里也没外人,不要拘礼了。”
他忽然不想和苍星垂独处一室了,便留下了管家,老管家不疑有他,谢恩与他们一同坐下了。
刚一坐下,他看到这两个年轻人空空的腰间,轻轻一拍大腿:“瞧我这记性,霍统领几个月前交给我的太子印腰牌还在我这。我这便给霍统领拿来。”
“这老头子倒挺有意思,”苍星垂在神识里道,“既不问我们如何从大牢脱身的,也不问如今之计要如何。其实这些事,他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问了也无用,徒增烦恼。人之将死,能如此通透的却也不多。”
苍恕没接话,反而去和管家说话:“不着急,喝口茶再去也是一样。”
管家点点头,道:“谢太子。”
他抬头看一眼霍庚辰,见他竟毫无开口解释之意,又操心地帮他说话:“太子莫误会,霍统领并非舍了那印,正是极为珍视,他才会临行前交给我,怕事情……事情不成,倒叫贼人们平白得了去。现在好了,我物归原主。”
苍恕一怔,又难受起来,只点了点头。
“旁人只道那是太子护卫统领的腰牌,根本不知,那是一旦亮出,犹如太子亲临的太子令牌。”老管家笑眯眯道,“我记得,这腰牌霍统领戴着有两年了。太子与霍统领瞒得好苦,我从前竟丝毫未能看出来。”
确实好苦,连心中都发起苦来。这个书房里,就只有不知情的老管家是真心快乐的……苍恕有些坐不住了,苍星垂突然道:“来人了。”
“总算来了。”苍恕顺势站起来,“霍统领,你随孤去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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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不在,新皇有些气短,还未商议出章程来,废太子府并未来人。
两个天神隐去身形立在太子府最高观星楼阁的顶端,苍恕问:“你叫我出来做什么?”
“难不成你要接着听那老头子讲爱情故事?”苍星垂道,“我看你再听都要哭出来了,到时候一准露馅。”
“怎么可能。”苍恕无奈道,“慈悲神不可……”流泪。
不对……他已经破过戒了。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第二重天冰封,他在神界最乱的时候闭关了整整十年……为什么?
“他们的定情信物是太子令牌做成的腰牌啊。”苍恕喃喃道。
“嗯。”苍星垂非常自然且习惯地接上了他跳跃的聊天,“选择腰饰不是很常见吗?别的饰物也不易日常佩戴。”
“你呢?”苍恕冷不丁问,“你们也有吗?”
“我们不需要什么定情信物来维系。”苍星垂傲然道,“但别人有的,我们自然也有。我们当然也交换过腰坠,只是太过惹眼,怕脆弱的神庭受不了这刺激,平日不戴罢了。”
“但你坠下九重天的那一日戴了。”
苍星垂闻言猛然转过头,死死盯着苍恕的双眼。
“你这个梦还挺详尽的。”他缓缓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复杂表情,极深的愤怒之下,似乎又带着一丝探究。
苍恕直视他,问道:“你的伴侣喜爱洁白之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