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鬼界的苍星垂和苍恕丝毫不知道自己养的小仓鼠完全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正商量是否要回到神界去。
神界是六界之中唯一永远光明之地,既然触发的条件是光芒消失之时,那么只要待在永远光明之地,就可以全然避免发作。
“治标不治本,还会打草惊蛇。”苍星垂说,“而且理论上来说,魔界的也永远没有光明消失的时候。”
因为魔界是永夜,根本没有光明。
“魔界应该不太欢迎我。”苍恕平静地说。
“确实不欢迎,”苍星垂说,“不过你可以变成仓鼠什么的,待在我衣服里。”
苍恕也知道,回神界并不是个好选择。他们想要查出背后之人,现在回去就前功尽弃了。如果是去魔界……
他不由地想象了一下那情景。他不能在魔界露面,大概只能藏在苍星垂的宫殿里……不,魔尊的正殿应该也常常有属下造访吧,那苍星垂可能会把他藏在更私人一些的地方,比如小憩用的寝殿之类……
明明已经一起住了十年,而且经常变成仓鼠挤在一起聊天睡觉,可苍恕一想到真正的魔尊寝殿,苍星垂最私密的寝宫,还是不由心里突突直跳。
不、不能再想了……苍恕定了定神,理智道:“和魔尊不同,我不觉得魔界之人能排除嫌疑,魔界也并不是个好选择。你觉得仙界如何?那里是除了神魔两界之外消息最灵通的一界,而且仙界的日月更替也很慢。”
苍星垂道:“是啊,和妖界一样慢。妖界的消息也很灵通。”
相比起几乎不知外界、消息闭塞的人鬼两界,仙妖两界的消息就灵通多了,至少他们普遍知道六界的存在,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由苍恕管辖,一个在苍星垂的势力范围内。
两人现在都想去对自己更有利的地方。
苍恕试图说服他:“仙界的灵气比妖界更加充裕,而且都是已经扛过天道雷劫飞升的仙人。到时候就算蛊毒发作,我们变成两位仙人,那可发挥神力也大大增加。”
“说得好像变成大妖就会比仙人弱似的。”苍星垂反驳道,“仙妖战争,仙界可没赢。”
“如果不是你插手,已经赢了。”
“那我还说如果不是你支持,仙界根本不会建立呢!”
“那是顺应……”
苍星垂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行了,这事吵了几万年了,打都打过了,家都分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仙界我是不会去的,离鬼界月食还有一个月,你看着办吧。”
他们不欢而散。
苍恕想着那句“家都分了”,心里堵得慌,便去找点正事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神力已完全恢复,他只用了先前十分之一的时间,便飞到了鬼界边缘,忘川河的尽头。
那个巨大骇人的裂隙就如上一次一样竖直静立在那里,但是上一次,苍恕有没有说出口的事,只等着神力恢复再来查探。
他靠近这条两万年前他亲手修补的裂隙,越是靠近,越是感到渺小,等到靠得足够近时,那巨大的黑暗裂隙仿佛要吞噬这条渺小的人影。
苍恕伸出手,仔细地描摹查看这裂隙边缘的封印结界,太初天神拥有这世间最强悍无匹的身体,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直接触碰这封印结界和界外混沌交汇之处。
半晌,苍恕平静的神情微微起了点波澜,轻声叹道:“原来如此……”
·
苍星垂走在哀嚎声震天的苦狱之中。
这里是地府的行刑之地,要是苍恕过来看了,心里一定会不舒服,但苍星垂却毫无波动,只专心寻找自己想要找的人。
神力已经恢复,他用强悍神识扫过全场,很快找到了。
那个大夏国的鬼修国师刚被送下来不久,看上去已经受过一次苦了,奄奄一息地被绑在石柱上。
苍星垂走到他面前,现出身形。
鬼修以为是下一次刑罚到了,惊惧地正要求饶,只听一声“闭嘴”,他恐慌地发现无法出声了。
“忘川之水对你无效,为什么呢?”苍星垂走得更近一些,审视地看着他。
鬼修惊恐地摇头表示不知。
但苍星垂本就是自言自语,并不指望他说出答案,而是抬手覆上他的头顶,手心凝起光亮,沉入了那鬼修的身体中。
这是搜魂术。
苍星垂早就想用搜魂之术来探查这个鬼修为何可以免疫忘川之水,只是在等神力恢复,把握更大而已。
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忘川河就在这里,那人完全可以再喝一杯……他早已铁了心,不要你了。苍星垂扪心自问,你明明也早已决定了要杀他,还在妄想什么呢?
苍星垂闭上眼,又想起住在太子府里时,偶尔,苍恕忘记躲避的眼神。
那眼神多么熟悉啊。慈悲神是不会撒谎的,苍恕不会因为他们在扮演伴侣就装出那种神情看他,只有一种可能,他再一次……
苍恕大约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吧。可他失去了太多记忆,到底吃亏,他完全不知道苍星垂到底有多了解他。
苍星垂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发现这件事之后,他当然仍是恨着苍恕的,可是原本蓬勃的杀意摇摇欲坠,甚至现在偷偷跑来做这样可笑的事……
“嗯?”
苍星垂正想着,手下一顿,在这个魂魄之中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小团……这是什么?是……混沌吗?
苍星垂正在仔细感应,神识之中忽然传来声音:“魔尊,你在哪里?”
“苦狱。”苍星垂说,“正好,我发现了线索,你过来一起看看。”
“我也发现了线索。”苍恕道,“我马上到。”
不一会儿,苍恕已经下到了苦狱之中,他避开鬼差,很快找到了苍星垂。
苍星垂正背对着他查看失去意识的鬼修,似乎是察觉到他来了,苍星垂转身看过来。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这么慢?”苍星垂说,“我发现这人体内有……”
苍恕脱口喊道:“小心!”
苍星垂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那鬼修,只来得及看到一小团灰蒙飞快直冲他而来,他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被一道劲气猛地推开了。
那团灰蒙却极快,一击未中,快到几乎看不见地改变了目标,向着在场的另一个太初神而去。
苍星垂被苍恕出手推开之后撞断了旁边的石柱,他挥开眼前的飞石抬眼望去,就看见苍恕刚刚运气出招还未来得及收势,那团灰蒙直接击中了他。
“苍恕!”苍星垂只慢了一步,可是那团灰蒙已经消失在苍恕体内不见了。
苍恕痛苦地捂着心口,硬撑着交代说:“那个结界被打开过,混沌裂隙的封印结界……”
“先别说这个了。”苍星垂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准备帮他逼出那团灰蒙。
无数纷杂的记忆涌上来,无数猛烈的、刻骨铭心的感情瞬间冲击着神智,苍恕眼前一阵发黑,只凭毅力恍惚地说:“慈悲神和战神的权柄,全部在长乐神姬手里……我曾告诉她,要警惕,警惕神庭内部……如果有不对,她会与和合神一起,以三位太初神的权柄,代表神庭,与魔界联手对抗……你们要小心,两万年前天地大祸,不可重演……”
他终于交代完了最重要的嘱托,这才喘息着喃喃道:“好疼……”
说完这一句,他再也撑不住了,他听见苍星垂在喊他的名字,可他仍然无法抗争地坠入了黑暗。
“苍恕……”苍星垂在别人面前提起他时这样说。
“慈悲神。”在众神面前争执时,战神又这样冷冰冰地称呼他。
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会悄悄潜入第二重天,驾轻就熟地来到慈悲神的寝殿,从背后抱住殿里白衣的神君,亲昵地与他耳鬓厮磨,他说:“阿恕。”
苍恕手上正在编一个白玉流苏坠,他嘴角微微弯起,轻声道:“别闹,马上做好了。”
苍星垂把他拦在怀里,调笑道:“做好了就可以闹了吗?”
苍恕低下头,极轻地说:“嗯。”
可是一转眼,那坠子挂在了战神黑色的神袍上,主人却要走了。
“我们可以分庭而治!”苍恕口不择言地恳求道,“别走,星垂,你走了,神庭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意已决。”苍星垂说,毅然跃下了九重天。
巨大的失望、痛苦和恨意淹没了苍恕。第二重天一夜冰封,宫殿的主人避客不见,旁人都道他在对战中受伤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的,他只是崩溃了。
他有多么爱苍星垂,苍星垂大概也不知道吧。是苍星垂追求于他,他点了头而已,他羞于口述爱意,很少表达,平日里出于谨慎,对亲热也是推拒居多……可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爱苍星垂。他曾以为他们可以携手直到地老天荒,可是……他被抛弃了。
苍星垂不要他了。
慈悲神完全崩溃了,连带着神庭也陷于混乱之中,无人出面主事,上下都一片混乱。
他的爱情结束了,可他还必须对神庭,对天下负起责任。
整整十年之后,苍恕才终于从浑浑噩噩之中挣扎出来——或者说,终于彻底疯了。
他约了苍星垂,这位新的魔界君主见面,带着一杯忘川之水。
“你要我,和你联手施术?”苍星垂不可置信地说,“苍恕你疯了?!还是你觉得我疯了,会答应你?”
“你不答应也无妨,我会去找和合上神与我联手施术。”苍恕平静道,“只是如此一来,那些指定消除的记忆在施术时就会被他看到了,我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不过你不答应,我也别无选择,只能找他了,他继承了……那位的权柄。”
想要消除太初天神的记忆,并不是什么易事,但如果有两个太初神联手施术,在加上一杯有天道法则之力的忘川之水,也是个可行方法。
苍星垂从不可置信,到暴怒,再到恳求挽留,苍恕始终没有松口。
“我当年也求过你。”苍恕说。
他最终如愿逼着苍星垂亲手葬送了他们的过去,做回了那个无心无情的慈悲神。从此天地之间,只剩下苍星垂一人还记得那些过往。
这是慈悲神这一生,唯一的一次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