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文神君惊悚地看着长乐神姬。
“是。”苍恕平静道,“我们这百年都住在一起。”
原来是这百年住在一起。昌文神君惊魂稍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没人敢去问,但想来两位在无间之渊里争斗,肯定都是颇受了些伤的,后来不知怎么发现了混沌那边的阴谋,又要暂时联手调查,住在一起也是必要的牺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有人松了一口气,有人却满心失望,长乐神姬不甘心地试探道:“魔尊拨兀前来,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招待不周……我听天工神君说起过,魔尊养子喜好美食,不如魔尊带些伴手礼走吧。”
哪怕是苍星垂都有些被绕懵了,他看向贺天拙:“苍生是挺能吃的,你怎么知道的?”
贺天拙眼睛都不眨地出卖了万生:“上次去仙界,恰逢万生魔尊也在,临走时我与他聊了聊,他告诉我的。”
苍恕有些尴尬,试图给苍生挽回形象:“也不是很能吃,他只是塞进嘴里……”
那不就是吃吗?
几个神君神姬脸上都写着这句话,但是碍于苍恕的地位,谁都没说出口来。
“能吃又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养不起。”苍星垂不是很在意,对长乐神姬道,“多谢神姬美意,不过伴手礼就不带了。有一阵子我不在,他爹天天喂一堆东西,都胖了。”
“没有天天喂。”苍恕面色淡然地反驳,“而且他是长大了,不是胖。”
长乐神姬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闲聊般地问苍星垂:“您刚才说是谁把苍生公子喂胖了?”
“我喂的。”苍恕再次强调道,“没有胖。”
昌文神君终于忍不住了,出声问道:“不是说是魔尊的养子吗?”
“我和慈悲神君一同收养的。是我们的儿子。”苍星垂道。
昌文神君如遭雷击,一时间。
就连一向圆滑淡定的贺天拙都有些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诧了,他又看了一眼贺从。洞悉天地苍生命运的和合神仍然百无聊赖地坐着,满脸都写着“会议怎么还不结束”、“好烦啊有完没完了”之类显而易见的情绪。
……好吧,看来事情没有超出他的预见。
长乐神姬忽然站了起来,瞪了和合神一眼,意味不明地说:“我问过你好多遍!”
“我也没说不是啊。”贺从幽幽地说。
苍恕并不太关心他们有何争端,只是道:“无事就散了吧。”
昌文神君神情恍惚地走了,贺天拙和贺从正要离开,苍恕忽然道:“和合神君,请留步。”
贺从似乎早有预料,道:“不如请慈悲神君移步吧,我不在人多处回答问题。”
长乐神姬见状,连忙道:“两位神君不必另寻谈话之处,我正要邀请魔尊前去第七重天,与我交接军情。还有……第四重天的某几个神官也关押在那里,正好请魔尊与我一同做最后一次审讯,以体现我们神庭合作的诚意。”
万年前,长乐神姬是直到最后一刻才加入了慈悲神的阵营,在此之前,她和上三重天的私下关系都不错,苍星垂点头应允了。
两人离开后,苍恕看向贺从,慢声道:“和合神君,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我不一定能答。”贺从说。
“那就只说能说的。”苍恕道,“六界是否安然无恙?”
贺从沉默了片刻,而后说:“我看到了今日诞生的一个人间婴孩,百年之后老去的样子。”
“那就好。”苍恕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你回去吧。”
贺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慈悲神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苍恕说:“没有了。”
于是贺从没再说什么,最后看了一眼这位白衣神君,转身走了。
他看见的是天道法则下的命运,不可逆转,必然实现。除非……有能颠覆天道、掌控命运之人。
但很可惜,尊贵如慈悲神君、魔界之主,卑微如凡间蝼蚁,都只是法则运转中的一环而已。
这世界秩序森严,无人可以挣脱命运。
·
很快昌文神君就收拾好了随身物品,跟着苍恕出发前往鬼界。
他们到达鬼门关外,只见黄泉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亡魂,鬼差走来走去,大声呵斥维持队伍,一切如常。
“真好啊,凡人和普通鬼差根本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昌文神君叹道,“唉,那鬼门关三个字还是我写的呢,一转眼居然都这么多万年了……”
昌文神君就是有些感春伤秋,苍恕并不责怪他,只是说:“你去找东殿阎王晁庆,要他安排你住下。我要回去一趟,明日我们在忘川尽头碰面。”
昌文神君已经习惯了苍恕每日都要“回去”见苍星垂,木然道:“是。”
苍恕今日回到共牢之中时,被满目的红色惊道了。
不大的空间里到处挂满了红灯笼,树上门下都是,就连小溪里也飘着红色的花灯。
他心中一动,推门进了木屋。
苍星垂果然已经在了,苍恕问:“你明天要走了吗?”
“是。”苍星垂道,“探子来报,他们已经抵达鸿蒙边缘。明日我和长乐神姬并分两路,出战混沌……战事之中,没法回家了。”
“明日,我也要开始施术,中途不可中断,也不能回来。”
“所以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了。”他说着站起身,身上的黑衣变化为了大红衣袍。
哪怕是苍恕,也第一次见他穿这样的颜色,这叫他英俊锐利的眉眼更加炫目起来,苍恕根本移不开目光。
“我在第五重天求了一壶六界最好的酒,做我们的合卺酒。”一袭红衣的苍星垂看着苍恕说。
“你怕自己回不来吗?”苍恕问。
苍星垂顿了顿,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苍恕闭上了眼睛,他纤长的睫毛轻轻覆在眼下,微微颤动着,似乎在犹豫不决。
苍星垂的心沉了下去。
当年的分别终究给了苍恕太过沉重的打击,哪怕找回了记忆,又阴差阳错地一起过了百年,他仍不能心无芥蒂地与他一起饮下合卺酒。
“你若是不愿意就……”
他刚说了一半,苍恕睁开了眼,他往前踏了一步,雪白的袍子幻化成了大红嫁衣。
是的,苍星垂看着那拖曳及地的裙摆,十分确定那是一件嫁衣。
但是很快他就没法去研究那件衣服了,千万年来都身着雪白神袍的清冷的神君此时耳根通红,还要故作淡定地问:“酒呢?”
这是天地间只有苍星垂一人得见的昳丽绝色。
“你怎么犹豫了那么久?”他眸色深沉地问。
苍恕十分羞耻,极小声地嗫嚅道:“……想衣服样式。”
他总算在脸色烧红之前想起来了,苍星垂说过酒在楼上寝室里,便抬步往楼上走。
路过苍星垂时,苍恕被拦腰抱了起来,他没有挣动,把脸埋在了苍星垂的肩上。
苍星垂横抱着他上楼,两人的大红衣袍贴合在一起,分不清你我。长长的火红嫁衣拖曳过每一层楼梯,最后消失在寝室的门外。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再然后,自然是……洞房花烛夜。
那扇寝室的门彻夜都未曾打开。
·
约好了第二日早时在忘川河尽头见,可昌文神君颇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苍恕。
“长乐神姬领兵出发了。”昌文神君向他禀告,“根据魔界给我们提供的情报,混沌一方如今误认为和合神君集三个太初权柄于一身,并不在意长乐神姬。”
“他们会为这轻视付出代价。”苍恕淡淡道。
苍恕早就隐约察觉神庭内有问题,战神和慈悲神的权柄去向一直在他的授意下被瞒住,而且被刻意误导向和合神与启明神,原本是为混淆视听,如今却成就了女武神出战的奇招。
“神君圣明。”昌文神君由衷道。
苍恕道:“那我们也开始吧。你嘱咐过东殿阎王了吗?”
“是,他已经严令禁止所有人鬼往这个方向来——这位阎王据说是刚刚上任,办事倒是很雷厉风行。”
“好。那你退开,退得远些,无论发生什么,别来干扰我。”
“是……什么?!”昌文神君一愣,“您带我来,不是让我与您联手封印吗?”
“不是。”苍恕道,“你是执笔书天下史的神君,我带你来,是要你目睹一切,以供后来者明史。”
昌文神君自然知道这个裂隙非常重要,一定要封上,不然混沌大军很有可能直接通过这里进入鸿蒙,就算前线的苍星垂和安瑞能大获全胜,留下这么个隐患,也很有可能被他们卷土重来。
可他仍然没能明白,为什么苍恕特意将他带出来。
要说重要,神庭之中发生的事也很重要——他们故意留下了第四重天的一道传送法阵没有清理,天工神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混沌之神潜入神庭暗杀“三权柄合一”的和合神,叫他们自投罗网。
可是苍恕没有将他留在神庭,也就是说,他认为,这里有更重大的历史时刻需要史官见证记录。
是什么呢?昌文神君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