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夜晚,街道很幽寂,没有光亮,也没有行人。君翰如提着电脑,独自在这黑暗中向前穿行。
突然的,他停了下来。
接着,静静回身望了一眼。
街道依旧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远处的十字路口跳了绿灯,光点透过冷雾刺眼地在那里闪动。吹来一阵冷风,路边的枫树叶簌簌抖动着。
他抬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看完之后,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声若有似无,轻轻敲击着地面,不紧不慢,从黑暗的这头走到了那头。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君翰如发现自己被人跟踪。
不久前,他的那辆沃尔沃的发动机出了些问题。公司离家说近不近,但也算不上多远,经过一番考量,他决定在汽车送修这段时间步行去公司。
君翰如住的社区附近环境很幽静,还有一座新建的美术馆,周围栽了一圈枫树,风过处簌簌而动,别无人声。白日里,只觉得静,到了晚上经过,才发现这条路是没有灯的,一整截的道路,就沉没在了黑暗里。
房子是家中长辈替他挑的,两位老人觉得很满意,看了都说不错。他习惯安静,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在他的大脑中,似乎向来有一种格外敏锐而准确的直觉,可以捕捉到那些偏离于正常之外的存在。于是,在某一天的某个时间点,他察觉到了身后似乎出现了一团闪烁的影子,一点隐约的断续的呼吸声。
在几步路的时间里,君翰如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变对策,他甚至调整好了身体的状态,以便处理一些可能发生的近身接触。
但那团人影似乎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他后面,不靠近一步,也似乎不舍得远离一步。
直到走出枫叶丛丛的那条路,呼吸声消失了。
接连几天,俱是如此。
在工作结束后的夜晚,君翰如匀出了一点时间,来思索最近遇到的这件事情。他将自己的人际关系反复梳理了几遍,确认并未有过与人交恶的经历。于是暂且将那位跟踪者定在了陌生人的范围之中。
处理一件事,君翰如向来先对严重性进行评估,再选择处理的方式。通常情况而言,被人屡次跟踪是一件令人恐慌的棘手事,经过一定思考和判断后,君翰如排除了私下交涉的可行性,确定目前最为高效的处理办法是报警。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准备休息。
手机“嗡”地震动一声,屏幕上弹出一则消息,预报说明天有降雪。
第二天,很不太好。靠近年关,公司事务繁杂,他一天埋头在桌上,只是沉默着工作,很少离开位子。
公司的楼道与办公室间来来回回奔走着忙碌的人,空气里全是纸张哗哗响动的声音。不过君翰如这一块倒是很安静——没人敢吵他。
一年到头,都没有人敢吵他。
等头脑从工作中稍稍回转过来时,已经是在回家的路上了——又是那条老路。预报很准,天空里果然细软地飘起雪花来,冰凉地往眼睛里钻,这让君翰如清醒了一些。
这个春天,哪里有个春天的样子。
他回忆起昨夜思考的事情,伸手到口袋里去拿手机。
然而也是在这时,听感在寒冷中似乎变得格外敏锐——他捕捉到了身后那掩藏在风声下的,一点轻微的踏雪声。
君翰如停下了脚步。
他把手机放回了口袋,然后飞快转身,往声源处跑过去。风雪里,他终于看见了那个枫树背后躲闪不及的黑影。
他没有犹豫地追上前,伸出手,在枫树叶后面抓住了他的胳膊。
那是只很瘦削的胳膊。一把就握得住。
那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逃,而是用另一只手拼命地挡住自己的脸。但很遗憾,不远处24小时取款机的惨白灯光,把他的脸庞照得格外清晰。
一个面孔和胳膊同样瘦削的男人,满脸的惊慌失措。
君翰如停顿了几秒,把这个人的脸先记在了脑海里。他抓得很牢,那个男人比他矮很多,力气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后,头便颓丧地垂了下去。
略略沉默了一下,君翰如说:“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男人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又问:“你是谁?”
男人依旧垂着头,没有回答。
再继续这样的对话很明显是毫无意义的了。
君翰如很快就将双方的交涉变为单方的通知:“希望你能明白,你的行为可能已经触犯了相关法律,并且已经给我造成困……”
吵闹的风声雪声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清晰与平静。君翰如很高,比男人更是要高出很多,于是这声音在清晰与平静之外,又多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像宣判似的,傲慢极了。
在最后一个“扰”字还没有说完时,已经停止动作的男人开始继续挣扎起来。这次挣扎地格外拼命,仿佛要从某种丑态和难堪里逃脱出去。一边挣扎着,男人还在低声重复着:
“求求你……求求你……”
看上去已经怕得不行了。
忙乱之间,君翰如被他撞了一下肋骨,下意识放开了手,那男人一得解脱,头也不回就跑开了,跌跌撞撞,非常狼狈。
一时间街道里回荡着他破碎的,沉重的脚步声,风雪之中,那远去的身形看起来实在是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