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妍眼里,温随总让她想起村里家家户户养的那种带毛的小型动物。
养了多久也养不熟,怕人怕得厉害,旁人还没有走近几步,就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这样的畜牲是很没劲的,还是宰了拿去集市上买钱算了。
这样的男人也是很没劲的,还是少和他说些话,多捞点钱算了。
最近她去的阔气的地方多了不少,对温随这破破烂烂的鸡脚旮瘩自然也不很稀罕了,拿了钱就走,一刻也不愿意多停。
偏偏她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心里越不愿意,还就得越往这边跑。人就是这样,讨厌什么,就往往会被什么捆缚住。
今晚夏妍和小姐妹约好去跳舞,她穿了件艳色的外套,脖子上是一圈颜色漂亮的毛领子,虽然是人造毛,倒还颇有些油光水滑,把她装扮得珠光宝气。
天色挺暗了,踏着高跟鞋走到四楼的时候,夏妍才猛然发觉温随家门口站了个男人,那男人高得厉害,看见她来,一声不吭,转身往楼下走去了。
男人转身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夏妍没有细想,她急着约会,赶紧抬脚,懒懒地踹了踹门。
温随家的门不是双层,也不是防盗门,只是一层普通木门,上面灰扑扑沾了很多灰尘。
每天开门关门,因此铜把手被摸得十分光亮。夏妍嫌门脏,总喜欢用高跟鞋鞋尖踢门,因此门的底部有块破了漆的凹陷。
但最近这门的中间部分,有一处的灰尘被擦去了,露出了些鲜亮的颜色。
看来是有人最近时常来敲门。
只是他究竟有没有能够进去,却是不得而知了。
夏妍等了会,里面没动静,于是又踢了几下。
门那边终于传来温随恳求的声音:“我……我已经……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听起来是实在被逼到极处,无路可走了。
夏妍觉得莫名其妙:
“温哥,是我,你怎么回事啊?”
那边陡然安静下来,不多时,门开了。温随低着头攥着衣服下摆,没敢看她:“夏小姐,真不好意思……你快进来。”
夏妍抬起眼皮觑了他一眼,总感觉哪里不对味,一边往里踏着,一边顺带把门带上了。
自从那个雪夜以后,温随渐渐会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声音出现的频率不是很高,也很克制。但从第二次起,他就连门也不敢开了。
其实君翰如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每次开口,第一句都会问:“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而温随都会拒绝。
君翰如是一个贯彻力执行力很强的人,只要有目标有命令,就会按照预计完成。但对于揣摩人心情感的变动,他的能力生来就是缺失的。
他不知道温随在想什么,因此无法做出行动。他希望温随能够给他一些指示,但是对方像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半点也不给透露。
就这样被吊在半空中,然后反复拒绝,其实如同一种慢性凌迟。
又一次被拒绝后,君翰如沉默了半晌,抬眼瞧了瞧门:“温随,我想看你一眼。”
门那边的人再也没有给回应。
君翰如站着等了半个小时,伸手抚摸了一下那个铜门把,然后收回手,慢慢离开了。
夏妍进去后在沙发上坐下来,拿出镜子理起头发,理着理着,她想起了刚才的事,心有余悸地对温随说:
“你们这边治安越来越差了,就刚才吧,外边站着个男人,我好像老早就见过他了,幸亏你没开门!那个人看上去凶的要死,诶,你说会不会是什么精神病啊?”
听见她的话,温随脸色一下子白了,手足无措半晌,只能慌张地把信封递过去:“夏小姐……你的钱……”
夏妍理头发理得起劲,没注意他的异常,只“嗯”了一声,把信封接过去,腾出一只手,掀起封口,用鲜红的指甲撑开一条缝隙,点了点数。
不多不少,刚刚好。
夏妍还算满意,把信封和镜子放进包里,站起身来:“好啦,那我走了。”她顺带环顾了这间小房子的四周,嘴里还不停道:
“温哥,也不是我说,这房子也该换换了,人总不能亏待自己,你说对不对?”
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夏妍虽然对温随的脾气看不大顺眼,但要仔细挑什么错处,还真挑不大出来。
温随这个男人,看上去低眉顺眼的,心思却很细,做饭手艺也好,大处小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天生适合伺候人。
至于那抽屉里的钱,自然也从没短过。
长久地陷入在这种良好的状态中,免不了会助长些过高的期望。因此这天,当夏妍在床头柜里没翻到钱时,她撇了撇嘴,把空信封扔在一旁,仰天倒在床上:“……真是的。”
最近靠近年关,温随平时就早出晚归,现在更是成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的确是忙昏头了。但是再忙总不能忘了她这个女孩子家啊,女孩子每天过日子,可都是要钱的。
这么想了一想,夏妍也不恼了。踢开了高跟鞋,哼着曲子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温随家里她早就走了个遍,一点也不见外,这房子小的很,能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也就这间卧室了。按温随这种小心度日的性子,不可能不在家里备点应急的钱。
一间卧室就那么大,抽屉就那么多,要找起来并不困难。夏妍很快就在窗台前桌子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信封。
她轻轻将信封拈起来,得意地弹了弹。然而撕开之后,里面抽出的却是一张纸,并不是钱。
纸很薄,逆着阳光,显得几乎透明。
那上面的字写得不错,挺拔里有含蓄,也不知信主人写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墨水写下的一个个字都黏连在一起,如同愁绪一样,很缠绵。
开头工工整整写着“君先生”三个字。
夏妍噗嗤笑了出来,心想怎么会有人姓君呢,真是古怪的名字。她可从来没听过。
于是她兴致盎然地读了下去。
直到一字不漏地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