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龚月朝的张州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时沐城虽然急吼吼地亲自把他接到张州来,但是并没有急着让他去沐城集团上班的意思,而是对他说:“你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熟悉熟悉环境,再适应一下,咱们慢慢来,不急于一时。”
所谓的不急于一时,是时沐城在兑现他的诺言,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重新融入这个社会,让他减轻对于整个社会的陌生感和无所适从,想必也是时沐城本人也经历过这么一段。既然时沐城这么说了,龚月朝也就从善如流的顺着他的意思照做了。他开始按照自己的想法和喜好,给这个陌生的家里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又在附近找了一家宠物医院,给二饼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还给它买了好多小物件,试图一点点的恢复原来在随江时二饼那占据半间屋子的摆设。他和以前一样把二饼视为伙伴,也在尽力补偿对它缺失的关爱。
他还用他那贫瘠的厨艺基础翻菜谱学做菜,简单的还能做,复杂的就手无足措,还时常踩雷,他对于很多事情有自信,但唯独无法解锁厨艺这个技能,他甚至开始怀疑他独自生活的几年,是不是靠光合作用生存下来的。
龚月朝在为琐碎的日常生活而忙碌着,也是在享受得来不易的自由时光,突然觉得时沐城帮他选的这条路真的不错,换了新的环境,远离了随江的那些往事,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而又自在。或许因为心里的重担放了下来,不过三、五天的时间而已,在和陈煜生视频的时候,这人就说他脸色好了一些了,并再次感叹着如果他能再胖一点就好了。
“肉要慢慢的养,我总不能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吧。”龚月朝说。
陈煜生说:“好的心愿总要有,等我什么时候去张州,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行了,陈妈妈。”
陈煜生还腆着厚脸皮应了一声:“乖儿子。”
“你滚吧。”
骂完了人,门铃响了,他挂了电话,从猫眼看去,是他在家具店订的一个五斗橱到了货,他拆了包装,对着说明书愣是装了两个小时才完成。闷热的天气,即使开着空调,身上的T恤已然被汗水浸了个通透,手是又酸又疼,可当他把这柜子摆到位置上,便觉得成就感十足,心满意足的看了好久。
正好这时,被冷落了两个小时的二饼在他脚边打转,他心思一活,就把二饼抱到上面去,二饼愣怔怔的看着他,他揉了揉二饼的胖脸,掏出手机举着拍了好几张照片——正午的阳光刚好从窗子里照进来,打在二饼那油光水滑的毛皮上,泛着漂亮的光泽,几撇胡子更给这只胖猫增添了几分飒爽,二饼“喵喵”的对他叫,他便抓拍到一张张着嘴的逗趣照片,然后发了条朋友圈,配字是:“新柜子和老朋友。”却有种所谓的岁月静好感。
发好,他钻进了浴室准备冲个澡,想起陈煜生的话,趁着洗澡的时候,脱光了又在半身镜前照了照,他犹还记得刚出狱的那天晚上镜子中出现的自己那瘦骨嶙峋的模样,才几天而已,也并没有变得陈煜生说得那么夸张,只不过不像在牢里吃得不好睡得也差,可能现在显得更有精气神、更朝气了些。他摸了摸左肩膀的伤疤,心里竟然感谢起这条赐予他提前自由的痕迹了。
洗好了澡,龚月朝裹着浴袍出来,又去洗了一盘子葡萄放在茶几上。初秋,正是葡萄最甜的时候,他以前爱吃葡萄,可嫌吐皮吐籽的麻烦,这好些年没吃过了,逛超市的时候看见那巨峰十分新鲜,翠绿的杆,紫红色的皮上还有一层白霜,他赶紧买了一串,还一下子吃上了瘾,也不嫌烦了,只要去出去逛,就会去水果店买一串回家。
他拿遥控器开电视,皱着眉头,仔细琢磨,生怕错了一步。现在的这个电视实在是太难用,他特地找了说明书研究,又对着看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为了这种事儿,还给陈煜生打了好些个电话,得亏了那人有耐心,费大力气才把他教明白。他开始怀念以前的老电视,虽然不如现在的这个屏幕大色彩好,但是好操作呀。现在,他每次开电视也要花个十来分钟找节目,就感觉最简单的事情都成了最复杂的,渐渐失去了看电视的乐趣。
见他倚在沙发上吃东西,二饼便从它的猫窝里钻了出来,迈着四方步跳到沙发上,不客气的在他肚皮上趴了下来,还把屁股递给了他。
龚月朝一边摸着二饼那厚实的大屁股,一边揪葡萄吃,心不在焉的听着电视里发出来的声音,心下惬意得很。
放在茶几上的电话这时候响了,他拿过来看,是来自随江的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将电话接起来,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对方先开口。
对方声称自己是立夏区公安分局的人,他心中一惊,大脑飞速的运转着,这又是什么情况?
“哦,你好……”
“是龚月朝吧?”对方问,“我是刑警队的李红兵,咱们之前打过交道的。”
当然打过交道,这个交道打下来,自己进去蹲了好几年。龚月朝心想,嘴上却说:“哦,我记得的。”
李红兵又说:“这边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什么案子?我现在不在随江。”
“在张州是吧?”
他怎么知道?秦铮铮说的?龚月朝在心里忍不住埋怨这家伙来。“对。”
“秦铮铮跟我说了。”
他果然没猜错,又是这家伙……龚月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李红兵当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的说:“请问你认识王雨柔吧?”
龚月朝冷笑着,“认识啊,怎么?您忘了?当年我说她是我心理医生,她否认了,您不还觉得我满嘴谎言呢吗?”他把这憋了好些年的话,对着那始作俑者说出来,总是有种报复的快感。
李红兵是没想到这过了好几年,他当年那股子得理不饶人的劲头还在,便不由得愣了下,才又说:“您误会了,是这样的,上周六晚上,我们辖区发生了一起杀人案,被害人是王雨柔的女儿简年年,王雨柔本人也失踪了……”
不等他话说完,龚月朝甚至没去在意那个被害人是谁,当他面对这样的问话,他就只觉得从自己的胸口冒出来一股子火气,直冲他的头脑,口无遮拦的质问对方:“您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不不不。”李红兵连说三个“不”字,生怕龚月朝误会了,“请您听我说。”
听见对方否认,还用了敬词,龚月朝抚了抚胸口,这才把那股子窝火的感觉散了出去,这会儿才意识到李红兵说得被害人是谁,以为自己听错了,便问:“等等,你说被害人是谁?”
“王雨柔的女儿,哦,还有,王雨柔还处于失踪状态,都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们没找到她的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龚月朝的脑海里立刻便出现了一个精明干练的形象,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留着一头短发,对他笑;还有,在法庭外面哭着跟他道歉,请他原谅的模样……他所经历过的,是怎么都忘不掉的。龚月朝始终对她总是抱有复杂的情感,从最开始的信任、无话不谈,到现在的疏离,背叛。纵使她有千万般的罪孽,可当他听见她竟然发生了这么悲惨的事情,还是于心不忍的,便起了恻隐之心。“那我……能帮你什么?你们找我干什么?”龚月朝问。
“您的好友陈煜生现在拒绝与我们沟通当年他车祸时查到的那些细节,我们希望从中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来帮助我们查到本案的嫌疑人王田。当然了,我们知道他心里所想,所以我们想通过你来帮我问下。哎,我也知道,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是我们工作的疏漏,这的确是强你所难,但是如果能……”
龚月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合着又要揭开他伤疤,于是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要谈我当年的犯罪动机吗?还是想深挖我的过去?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交代的那些,案卷里想必都有,当年不查,现在再查恐怕也已经晚了。”
“可是你忍心让一个可怜的女人因此下落不明吗?”
龚月朝听见就拱起了火,对着电话气愤道:“你们自己废物反过来道德绑架我吗?”他已经没了耐心,索性按了挂机键,此时,他怀里的二饼被他的怒火惊到了,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好了好了,没事儿。”龚月朝感觉给它顺了顺毛,安抚的亲了亲,二饼这才又趴在他腿上了。
他立刻把电话给陈煜生拨了过去,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人还瞒他。
陈煜生接电话倒是挺快,电话那头是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他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件事,只听陈煜生说了声“我去接个电话”,便赶紧找了个处安静的地方,小声对他说:“实际上,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天,警方现在找不到王田的所在之处,他们就想从我这里套话,我能说什么?当年我们说的他们不信,现在没办法了又来找我们。”
“这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龚月朝起身,在客厅里绕圈圈。
“告诉你有必要吗?你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的日子了,现在拿这破事儿来打扰你?我做不到。而且你能帮什么忙吗?”
“……不能。”龚月朝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束手无策。
陈煜生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你就是太善良了,站在你的立场,警方没有任何理由来逼你,而且你知道吗?”
“什么?”
“呵……”陈煜生冷笑着,“这件事最让我生气的是,事情刚发生,刑警队里就有人把矛头指向了你,说是你为了报复王雨柔,杀了她女儿。秦铮铮那小子站出来和别人打了一架,又据理力争的说了不少你的好话,然后他们才有了新的破案的方向,通缉令都发出来好几天了。李红兵这人还是有水平的,可是无奈下面的人一群草包,还有内奸时时盯着,整个立夏分局的刑警队就指望他一个人能行吗……”陈煜生絮絮叨叨的自顾自说个没完,龚月朝听着听着却熄了火。
“秦铮铮……”他刚才差点又迁怒秦铮铮了,觉得立夏分局那个地方蛇鼠一窝没有一个好人,可当陈煜生说出这话来,他才意识到自己误会秦铮铮了,他还帮自己说了话,也难怪事情过了几天,那些人才来找自己。
陈煜生在电话那头继续说着:“那天他找我要你的手机号,我是没准备给的,但是看孩子可怜,就还是给了,他不坏,也听话,能在那种情况下站出来给你争口,就算不错了。”
“嗯……”龚月朝应了声。
“那些人再给你打电话就别理了,都跟你没关系的事情还要跟你扯皮,感觉他们智商有问题。”
龚月朝终于笑了,说:“我觉得也是。”
挂电话之前,陈煜生说:“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会去找李红兵谈,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我知道的也不多,咱们又不是他们,不会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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