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拎着大包小包的下了车,他是根据导航过来的,看见面前一片苍凉,便皱着眉小声抱怨道:“张明峰找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心里还打起了退堂鼓,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穿了院子,走到那间不大不小的废旧仓库门口,因为双手被占着,他也懒得倒腾,便抬脚踹向了那扇破破烂烂的铁门,顺势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
这里距离张州市区差不多能有五十多公里,原本是一所乡村中学的校办工厂的仓库。
近些年,由于外出务工的农民越来越多,生育率也在逐年下降,很多乡村学校不得不面临生源越来越少的问题。为了避免不浪费教育资源,教育部门将很多乡村学校进行整合,于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就被统一归到镇里的九年一贯制学校了,这所学校的校舍就这么空了下来。
仅留下的建筑就此成为村上的集体财产,有人曾经打过主意想买下这里当做办公场所或者开个厂房,可是距离市区太远,再加上手续上存在瑕疵,多种因素作用下,就这么被卡了下来,最后无人问津,于是便一直被闲置着。
张明峰之所以能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还多亏了黄庸的帮忙,却把赵渊难受个够呛。他的手伤在这种天气总是会折磨他,不能开太久的车,再加上这次张明峰把事情搞得太大,搞不好就要挨枪子儿,他现在日子过得不错,还不想泥足深陷。
可他还欠着张明峰的人情,总被拿来当作要挟,毕竟是张明峰当年帮他打开了药品销售的市场,又给了他很多人脉,出了不少主意,让他在无法当医生的前提下,依然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更胜于前。除此之前,还有些把柄落在张明峰的手里,不然谁会愿意做这个人的走狗啊!赵渊赌气想到。
“咣咣”几声之后,从里面传来“谁啊”的声音,赵渊喊道:“是我”,随后,这扇门就开了。
“你喊什么喊?”张明峰语气凶狠,身遭飘着一股血腥气,伸手把他拉进了屋子,又往外望了望,看没什么人跟过来,这才又关上了大门。
赵渊把买好的东西放到墙角,嘴里还在嘟囔“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破地方”,抬起头来却被眼前的情况吓呆了。
就见龚月朝双手双脚都被麻绳捆着,头垂在一侧,嘴唇被冻得青紫,他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还不停的打着哆嗦,从头到脚都被水淋了个透,身上的棉衣紧紧的裹着他的身体,头顶上的吊扇“吱吱呀呀”的快速旋转着,搅起一阵阵的冷风,地上的积留下来的水更是结了一层薄冰,他在这冰上还看见了一大滩的红色液体混在里面,顺势往上看,一道血迹顺着龚月朝的腿流了下来。
赵渊顿时慌了,他是个医生,再大、再血腥的的场面也都见过,可那都是他站在救死扶伤的角度上,而非去伤害一条人命。
他压低声音,指着龚月朝,质问张明峰:“张明峰,我说你是疯了吗?你这可是要他的命,咱们两个被抓到的话,谁都活不了!”说着,便伸出胳膊想要关掉墙壁上控制风扇的开关。
张明峰并不阻止他,而是冷笑一声,抓住他那只被龚月朝毁掉的拿手术刀的手,说:“我可真没想到,你还能替他说话,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是他毁掉了你的职业生涯,而我才是给你新的生机的恩人,我这是在帮你惩罚他,帮你做了你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儿。”他觉得自己就是救世主,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赵渊自知没什么立场,他伸出去的胳膊颓然放下,可他内心却在挣扎,努力辩解道:“但是我没想过要他的命,而且……咱们以前也毁过他……”想起年少时犯过的糊涂,他无法彻底为自己洗白,尤其是当他知道了这些年王雪绛和张明峰做过了那么多亏心事之后,他甚至还曾深刻的反省过自己,在思考,究竟是谁毁了自己。
如果当年,他能阻止一下张明峰,这人也不会变的如此丧心病狂;又或者说,自己不去参与针对龚月朝的校园霸凌,他如今或许还是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而不是现在成天混迹于酒场、歌厅、洗浴中心,对着一群酒囊饭袋做很多违背自己良心和初衷的事儿,他觉得,或许不应该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在龚月朝身上。
“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赵渊远远的看着龚月朝,小声的说。
“呵……”张明峰嘲讽道:“你确定你还能回头?从你决定接受我恩惠的那天之后,咱们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说完,他把自己手里的刀递给赵渊,说:“南大碎尸案听过吗?据说那个凶手很有可能是个大夫,跟你一样。”
赵渊错愕的看向张明峰,一脸不解,“你,你是什么意思?”他明显不敢相信张明峰的狠毒,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你现在做不了过于精密的手术,可我觉得你片肉的功夫还是在的,去报仇啊,让他见识一下,我们的赵医生的手法。”
说完,张明峰从他身后推了一把,赵渊一个趔趄之后,离龚月朝更近一步了。
龚月朝将他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听得真切,身体和心里的寒意一起包裹着他,他终于抬起头,绝望的叹出一口气,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样咱们都痛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多好。”
倒是张明峰上前两步,揪起他湿漉漉冷冰冰的衣服领子,说:“你想得美。”回头看向赵渊,低声吼道:“你愣着干什么?快动手!”
这时却听“当啷一声”,刀子掉在了地上,赵渊蹲了下来,抱着头,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孬种!”张明峰咒骂道,捡起那把刀子,帮着赵渊握在手里,由他反向钳制住,说:“你下不了贼船了,警方抓到我,你还能跑?不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吧,动手吧,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赵渊被丧心病狂失去理智的张明峰彻底吓到了,费力挣脱了他,离得远远的,指着龚月朝对他说:“张明峰,我没想到,你记一个仇能记得这么久。是,当初,他刚来咱们班,所有的老师都喜欢他,没人喜欢自以为是的你,你就是嫉妒他。”
张明峰像被什么点了穴,竟也怔住了,他的记忆随着赵渊的指摘,一下子回到了年少时期。
是啊,他几乎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是个当官的,家里条件优越,老师都会捧着他哄着他,同学呢,都羡慕他嫉妒他,他呢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一切来源于老师的追捧和同学的崇拜就好了。
可是有一天,他却发现自己的美梦碎了,因为被捧得太高,跌得也特别的狠。
班里新来了一个看起来就很老实的转学生,他家境好,学习成绩也好,据说父亲还是什么国企的厂长。
老师原本施与的喜欢会分给这个转学生一份,同学们似乎也更愿意与他交朋友。只是这个男孩子略显高傲了,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宁愿自己呆着,也不太爱跟别人交流。不过他成绩好,看起来也很乖巧,从来不会调皮捣蛋,家长会上总是会被老师夸奖的那种。
回到家,母亲前所未有的总用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他说:“你跟你们班那个龚月朝学学,老师都说他特别乖,从来不捣乱,学习成绩也好。再看看你,成天就知道玩儿,一点记性都不长。”而这种抱怨,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循环往复。
张明峰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在龚月朝来之前,母亲总会夸他的。就这样,龚月朝成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把在别的家长口中原本属于他的称号夺走了,这让他的心理很不平衡。
于是,嫉妒的火苗就开始在那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子心里熊熊燃烧,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觉得难以接受。那时,他可能还不懂什么,真的只是很讨厌他的这个同学而已。
直到有一天,他从父亲的口中听说了龚月朝家里的遭遇,他竟然觉得特别的开心,第二天,他和与他玩的好的那几位同学,开始以欺负龚月朝为乐趣。他看见这个讨人厌的男孩子哭就觉得无比开心,那种喜悦和满足感自从被人剥夺了之后,终于又回来了。
当然,也因为他的任性,被请过家长或者怎样,只是因为学校老师甚至是警方都碍于他父亲的权利,无动于衷罢了。龚月朝也曾经反抗,但那如丧家犬一样的家庭,已经没人会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帮他了。于是张明峰的施暴手段层出不穷,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演愈烈,最终成为他排解各方面压力的方法。
没人管,没人问,他就这么被放纵着,反而更助长了他的戾气,把他纵容成了一个心理阴暗的恶魔。
“你别说了!”张明峰怎么可能会觉得这是自己的错,递给赵渊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他说:“什么嫉妒不嫉妒的!我看着他就觉得讨厌而已!”
赵渊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捡起了落在地上那把带着血迹的刀,背到身后,“张明峰,咱们去自首吧,这样或许还有得救。”
“赵渊,你别放屁了!别忘了,当初在吴一的火锅店,你对他表达出来的恨意,是他毁了你!”
“不是,我现在后悔了。”赵渊见识了走向了死胡同的张明峰有多执着,他尚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了。
龚月朝看着两个争执不断的男人,嘴角撇出一抹笑来。
狗咬狗的戏码,也真是令人恶心,谁想看他们在这里互相救赎。
无法联系上龚月朝的秦铮铮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慌慌张张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情绪即将崩溃的边缘时,他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人就在随江,或许能帮他。
他掏出手机,抖着手找到了陈煜生的名字,电话刚拨出去,李文却阻止了他,对他说:“你想干什么?”
李文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警察需要求助于他人。
秦铮铮梗着脖子与他对峙:“咱们回不去,就不许我找别的资源帮忙找龚月朝吗?你把他当做罪犯,我却把他当成我的亲人。”他夺回手机,电话在此刻被接通。
陈煜生听完秦铮铮的陈述,只撂下“你不早说。”几个字,就先一步挂了电话。
大概也就十分钟的功夫,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冲进了他们的办公室。
陈煜生上前一把抓住了秦铮铮的衣服领子,在一群人的拦阻中质问道:“你在张州是怎么保护小朝的?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早说!”
秦铮铮低着头,完全不敢看这个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男人。他在想,如果陈煜生一杵子打死他,他都是认的,他宁可用自己换回龚月朝的安全。
李红兵在一旁劝道:“陈律师,你先冷静一下,事实上,张州警方已经展开调查了,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回来,要不是天气不好,我们早就回张州了,你现在单纯针对铮铮也没有什么帮助啊,他给你打电话,就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找到龚月朝。”
陈煜生这才松了手,双手掐着腰喘着气,又瞪了秦铮铮几眼。却在这时,他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便赶紧掏出手机,把他昨晚和龚月朝的对话打开,一段视频出现在众人面前,视频画面污秽不堪,紧接着还有几段语音:
“煜生,你说白主任给我这些东西,我应该怎么做才能使我们利益最大化?”
“其实我一直在思考,黄庸和张明峰两个人相互勾结的问题,但是没有掌握确实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强行推论对不对?”
“嗯,跟你说一下,我心里更有数了,等明天一早,我再去跟城哥和顾铭商量一下吧,实在不行,就交给纪检委,拉他下水。”
“是,他并不知道有这些东西。”
对话结束,陈煜生对他们说了黄庸对龚月朝的企图,或者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他和张明峰勾结的肯能性很大。至于视频的来源,陈煜生则选择隐瞒。
李文问:“所以,你的意思是?”
陈煜生点点头说:“我觉得,不如从黄庸那里下手更快些,视频我也只有这一、两段,或许对你们有用。”
李文点点头,举起手机刚想跟张州警方取得联系,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惊呼:“高速开了!”
秦铮铮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扯着陈煜生的胳膊说:“求求你,咱们快回张州!我不想失去他。”年轻人几乎是失态的,他不知道自己磨蹭的一秒两秒钟,会对龚月朝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陈煜生重重的点点头,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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