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生听见韦江远这么说,原本模糊的意识却突然清醒了,那一瞬间就仿佛一盆冷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下来,冰冷刺骨。
曾几何时,似乎这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或许是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韦江远见他不情不愿的,便如此表白,“煜生,就这一次,你答应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陈煜生现在还记得自己是被韦江远的话和表情打动了,那种真诚的、不计回报的爱意笼罩着他,让他在失意的单恋中重新被温暖。
回忆最是伤人,那些话与混着今天的混在一起,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刺穿了他的心脏,生生的疼着。
陈煜生用力掰开了韦江远的钳制,在他愣怔的注视下,转了身,对他说:“江远,咱们现在已经分手了,你之前所顾及的、面对的问题能解决吗?现在它还是存在的啊。就算是梦,也有梦醒的时候。你原本把我摒弃在外了,今天又突然间回来,我还没有做好一起面对的心理准备,我根本没办法给你答案。”
“煜生……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韦江远双手按在了他的胳膊上,还想解释什么,却被陈煜生硬生生搪开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当初你不信任我能陪着你渡过最难的日子,所以现在又信了吗?我或许就是你心中想的那样的人,可以同甘,无法共苦。”他戏谑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他说这些话,也把自己弄得有些窒息,他已经不想看韦江远了,就在他的注视下钻进了卫生间,随手把门反锁了,盯着镜子里那面色冷峻而又稍显陌生的自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曾经那个玩世不恭、在龚月朝口中“没个正经”的陈煜生,现在竟然因为一段感情这么优柔寡断,就连眼神都不复以前的野心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段爱情或许真的能把一个人扭转成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他叹了口气,揉揉自己的脸,脱光了衣服,抬脚迈进了淋浴间。
温热的水,渐渐浇灭了他心中微微燃起的怒火,人也冷静下来。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从这个门走出去,还能很好的面对韦江远。
情人之间,最为大度的做法不是一直记恨对方,而是宽容的去跟对方讲道理,尤其是他们这种已经分手了,至少目前没办法回去的。
他们做律师的,最擅长这些了。
陈煜生洗好了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转头往韦江远的房间看了看,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在客厅,谁知到了客厅,也没见人,他放在柜子上的包还消失了。这是人没打个招呼就走了?陈煜生纳闷的想着。
低下头,看见茶几上摆着那个眼熟的绒布盒子,盒子下面压了一张纸。
他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将那盒子挪开,拿起那张纸,是韦江远的字,他在纸上写道:“煜生,我先走了。我知道这次来,很冒昧,也很打扰你,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说的都对,是我冲动了,也是我从头到尾考虑的不够周全。是我从来都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你的想法,自私自利的就认为‘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其实是我错了。
两个相爱的人,需要一起面对很多事情,不单单是好的,也还有坏的。
但是我还是很自私的希望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等着我,等我妥善的解决好所有的问题,以一个全新的姿态再回来,重新追求你。
当然了,在未来的日子里,如果你有了新的恋情,我虽然觉得遗憾,也会祝福的。
永远爱你的韦江远。”
陈煜生看完,苦笑着,把这纸揉成一团连同那盒戒指扔进了垃圾桶。
这人怎么永远这样,自顾自的来,又自顾自的走。
从一开始就是,说喜欢他,毕业之后,大老远的跑到随江追他,追到了,好了没几年就说要分手,分手后悔又回来追他,见他拒绝就又跑了。
到底在韦江远的心里,有没有把他当一回事?
陈煜生关了客厅的灯,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几个转,最终起身,又回到客厅,摸黑从垃圾桶里捡回了那张纸和戒指盒,他把东西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包里,他心里想的,那么贵重的戒指,总不能便宜了整理房间的清洁工,有机会再还给他。
等他再躺回床上,刚有些睡意,门被推开了,陈煜生起身按开了灯,是陈苗。
“苗苗,怎么了?”陈煜生问。
陈苗坐到他身边,张开双臂,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在他耳边说:“爸爸,我一直都在的。”
女儿懂事又窝心,这么多年,自己没有白白付出辛苦。
他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说:“谢谢苗苗,爸爸没事儿。”
陈苗松开他,用手在他嘴角强行勾出一个笑,“这才是我的帅老爸。”
陈煜生这次真的笑了,又抱了抱女儿,然后揉揉她的长头发,说:“去吧,早点睡,明天一早去你干爸那儿。”
“嗯,好。”陈苗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陈煜生等她出去,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愣,才转身关了灯。
时间已经很晚了,此时已经没有回上海的航班了,好在还有火车票,韦江远买了一张凌晨开车、用时将近二十个小时可以直接回老家的卧铺车票,坐在灯火通明的候车大厅,等待检票。
所谓的老家,说白了不过是祖籍——那是位于浙江省内的一个山清水秀的乡村,只不过从他太爷爷那辈就离开家乡来了上海,于是就一直在这个大都市里定居了。现在老家那边还有祖屋,也有些走得很近的远房亲戚,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偶尔他们一家人才会回去看看。
韦江远在农村生活的记忆很少,仅仅残存的是夏日的知了叫和蛙鸣,到处都有的水塘,以及房子后山的竹林。
这次母亲带父亲回去,就是因为他那个远房的表叔听说父亲得了病,说不如回老家来吧,趁着过年,休养一段时间,家乡山清水秀,或许对病情好些。母亲觉得有道理,这才带了人回去,他才有机会到随江找陈煜生。
他也知道自己的冲动会对对方有所叨扰,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可至少见到了人,总是心安些的。
不出意外,那人足够的果断,面对他时,只稍微有些动容,就直接把他推离了,不给他机会。
是的,他很懂陈煜生的心情,毕竟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他临走前,站在浴室门口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敲开那扇门打个招呼,又缩头乌龟似的偷偷逃走了,可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因为原本他眼前一片布满了迷雾的路,突然因为这次见面,仿佛照进了一缕阳光,不再迷惘。
他一定会以一种新的姿态,重新追到陈煜生的。
除非……除非他有了新的恋情。韦江远黯然的想到此,又低下了头。陈煜生是一个特别有人格魅力的人,帅气多金,他们在一起的这些年,从来不乏追求者,这让他很有危机感。
韦江远上了车,时间已经步入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卧铺车厢黑着灯,他摸到了自己的位置,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听着咣咣铛铛的碰撞声,心里满满都是陈煜生,毫无睡意。
真希望他能等着自己,可这也许只是妄想。
这或许是这些年来,龚月朝过得最充实的一个年了。
家里聚了满满的人
,要比昨天都更显得热闹些,因为秦铮铮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没来之前,把窗花和春联都贴好了。——这些应该都在过小年做好的事儿,因为龚月朝住院被推迟到了今天。四处有了些喜庆的颜色,就连二饼都被换上了一套红色缎子的小衣服,它好像不太习惯,挣扎了好久,见反对无效,只好放弃了,反正是一脸的不开心。可它越不开心,秦铮铮就越开心,抱着对他一脸恨意的猫,笑了好久。
龚月朝洗漱好,吃过了久违的家里做的有滋有味的早饭,一脸餍足。
不一会儿陈煜生就接了秦铮铮的母亲上了门,快到中午的时候,时沐城和顾铭也来了。
陈煜生张罗着说要打麻将,时沐城积极响应,又把顾铭和龚月朝拽上牌桌,于是就把团队凑了起来。
“哗啦哗啦”麻将牌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陈煜生虽然张罗的欢,可打起牌来却难得的一脸严肃,似乎有什么心事。趁他上厕所方便的功夫,龚月朝把陈苗叫了过来,细问怎么回事儿。
陈苗说:“昨天江远哥哥来了,后来又走了,然后我老爸就那样了。”小姑娘呶呶嘴,皱着眉,有点担心。
“说什么了?”龚月朝又问。
陈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龚月朝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多少明白了这其中的意味,叹出一口气来。
这会儿陈煜生出来了,见众人都在看他,还问:“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在陈煜生疑惑的目光下,牌桌上的三人不约而同一起摇头。
到了傍晚,年夜饭上了桌,牌局也散了,大家凑在一起吃吃喝喝。
过程中,陈煜生说:“小朝,看你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和苗苗明天就回随江了。”
“大初一的。”开腔的是秦母,她还不等龚月朝说话,就先留起了人,可见陈煜生的人缘都多好。“再多待一天啊。”
陈煜生摇摇头,说:“我们得回去看看我父母啊,毕竟过年了,我这平时忙的都没空,过年再不回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而且我年前这段时间一直在张州,有些衣食父母都被去拜年,不能耽误。”
“那倒也是。”
龚月朝原本还想安慰好友两句,但餐桌上人多,就没说这些,只说:“那你帮忙给叔叔阿姨带个好,礼物还像往年那样吧,我这腿脚不方便,没法回去看他们。”
陈煜生摆摆手,说:“他们不会介意的。”
吃过了饭,陈煜生却好像对打麻将失了兴趣,恹恹的坐在沙发上,就连二饼蹦到他腿上喵喵叫的,都没什么反应。
龚月朝坐到他旁边,问:“煜生,愿意聊聊吗?”
陈煜生看了看他,点点头,先起了话头,“昨天韦江远从上海过来找我了。”
“哦?大老远的,怎么今天没让他过来?”龚月朝装什么都不知道,问道。
“原本是想让他过来的,后来谈崩了,就走了。”
龚月朝拍拍好友的肩膀说:“那次我见了他,他表现的还挺后悔的,也很痛苦,毕竟父亲得了那个病。”
陈煜生却说:“我同情他,但同情不能当做维系感情的途径,我不是不给我们机会,只是觉得,他说的问题一直都会存在,他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家庭,置他父亲于不顾,再像当年似的,冲动的跑来跟我在一起,那对他的家庭也不公平。”
龚月朝叹气认可陈煜生的想法,“是啊,这的确是很重要的问题,不解决没办法。”
陈煜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想了。”然后站起了身,又来到麻将桌前,摩拳擦掌的,“小朝,再来再来,刚才赢
了我的,你得给我吐出来。”
龚月朝却没动,坐在沙发上看着好友。好友的变化真是让他吃惊,从前的那些状态和特质就像整个从他身上剥离了一般,可是却因为蓄积了一些情感的因素,他却多了一些忧郁的特质,心思也更重了。
陈煜生见他不动,还以为他腿疼,就想上前搀扶他一把,龚月朝却说:“煜生,我还是希望你开心一点,是不是我之前去上海,说了不该说的话,给你造成了烦恼?”
陈煜生愣了愣,久违的不正经模样重新回归,笑着说:“你说什么鬼话?我一点都不在意啊,我还琢磨着年后重新谈个恋爱的,要不你甩了臭小子,咱俩凑合凑合?”
多年之前的陈煜生这会儿又回来了,没个正经,乱七八糟。可龚月朝知道,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下面藏下了很多情绪。
他不想多说,借着好友的力道站了起来,陈煜生单手扶着他,又招呼起另外两个牌友,“来来来,打麻将了,我要赢钱,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时沐城被召唤了过来,搓着手,“我最近手气不错,陈大律师,决战的时候到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