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六岁时舒望察觉自己出了问题，主动去精神科做了检查，发现自己有双向障碍，通俗点儿说也就是躁郁症。

跟抑郁症单纯的长期抑郁情绪不同，双向障碍是既有狂躁发作又有抑郁发作还可能混合发作的一种心理疾病，而狂躁和抑郁这两种情绪就是所谓“双向”。

说来也简单，跟大部分心理疾病患者相同，舒望不幸的根本原因不过四个字：原生家庭。

对舒望来说，上辈人的爱情既烂俗又可悲。

舒望的父亲舒峤生在英国留学时，在一次商务酒会上见到了时尚圈正当红的波兰裔模特Monika，一眼就陷进了她那双绿眸子里。

舒家的人都是认定了就非要得手的倔脾气，这点不止体现在事业上，更在是在感情上也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年轻时的舒峤生不仅家世显赫还幽默绅士，也是难得的一表人才，Monika还真和他看对了眼。

舒峤生为了女友不仅愿意放弃继承家业，还跟父亲舒老爷子提成留在英国自己创业。所幸他不仅从小受老爷子耳濡目染，又是天生是做生意的那块料，竟还真让他闯出一片天，舒老爷子见儿子有出息，也默认了让他暂时留在英国。二人感情极好，一度是上流圈子里出了名的才子佳人。

舒峤生事业稳定后二人在英国结了婚，第二年就有了舒望。

舒望三岁那年，Monika决定放弃自己的模特事业跟舒峤生回国。

舒峤生在英国的生意重心也都移回国内，和舒氏合并发展。

自此，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自舒望有记忆以来，父母经常吵架，大多数时候是用英文，偶尔还能听见Monika抄着一口母语默默地自言自语。几乎算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他们一吵架，舒望就会被送去跟老爷子住。

可有些时候他们突然又相敬如宾，仿佛吵架时那些脱口而出的咒骂和无数摔坏的家具摆件都只是舒望一个人的噩梦。

这时候Monika的精神状态就已经每况愈下，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意识到。

因此事出后的几年里，舒望都陷在一个名为内疚的漩涡里。躁郁症也因此反复发作且变得更加严重，哪怕借助药物入睡也会被噩梦惊醒，经常就那么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

直到几年后在圈内有了名气，工作变多忙了起来才有了好转。

那几年舒望常常想：如果他当时发现了母亲的异常，那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会有一个好一点的结局？

两个人就这么时好时坏的吵到了舒望上了小学。Monika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经常毫无理由的大吵大闹，精神恍惚，为了保持清醒甚至还无意识的自残。只有在舒望面前才会变得柔和，露出属于母亲的那一面，正常的让年纪尚小的舒望以为自己的母亲只是脾气暴躁而已。

而作为丈夫的舒峤生却从来都没有关心过妻子，昔日的模范丈夫忽视家庭已经成了习惯。

Monika表现的越奇怪，舒峤生就越不回家，久而久之居然在外面养起了小三。

女人敏感起来都是名侦探，Monika很快就发现了舒峤生的第二个家，她不止一次地请人调查跟踪舒峤生，甚至还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小三住的小区。

两人若无其事的僵持了几年，或许是对背叛的恨累积到了顶点，又或者是疲于在这场闹剧里继续拉锯战，Monika决定去和舒峤生做一个了断。

当她到书房请求舒望陪他一起时，舒望也只是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笔笑着说了一个好。

女孩子总是要被保护的。小学毕业生舒望如是想。

后来舒望也不止一次的假设：如果Monika没有让当年的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而是瞒着他，那他会不会活得轻松一点？

然而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

小三理不直气不壮，见到对方还带着孩子很快就躲了起来，只剩舒峤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看见这个所谓的第三者舒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女人比起母亲差远了。

Monika这几年心力交瘁，也不像从前一样打扮自己。而今天拾起了全副武装的她出奇的精致，平静，平静的像是在完一个伟大的仪式——一场属于她婚姻的葬礼。

Monika一身黑色针织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皮草短外套，金色卷发打理得当但已经不再光泽如初。她右手牵着舒望，另一只手拎着一只墨绿色的Hermes Birkin，瘦的仿佛快要折断的手指上带着一枚深彩绿的钻戒。

在舒望的记忆里母亲很少打扮的那么隆重，无法言说的预感又一次浮上心头，他记得母亲说过这些都是当年父亲送的，说最衬她的眼睛。

舒峤生看着眼前依旧风姿绰约的妻子，一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他还记得那场宴会上Monika猛然回头看到他的样子，可如今面前的人纵使美貌一如往昔，但眼睛却彻底失去了光彩。

而他也再不敢像从前那样直视她的眼睛，他怕在那双曾经盛满爱意的眼睛里看到责备，痛苦和恨。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没人能回答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十一岁的舒望也跟着沉默。

在舒望觉得气温一点点的降下来，周遭空气都快凝结成冰的时候，Monika开口了：“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吧。”沉默半晌，舒峤生终于吐出三个字。

Monika也答复的异常干脆：“好。”

只用一个字就拉上了这场近十年的拉锯战的帷幕。

舒望不知道父母此时此刻是怎么想的，他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如释重负，终于解脱了。

只是他没料到结束的那么轻松和迅速，没有想象中的针锋相对，甚至没有一句争吵，结束的那么轻飘飘。

因为没有签婚前协议，舒峤生的一半身家包括在舒氏的股份都分给了Monika。他自知愧对妻儿，对此也毫无怨言，并且把郊外的别墅和国内外的十几套房产都留给了Monika，只身搬了出去。

Monika也无心处理这些，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回到亲人朋友身边，却忘了舒望也是她的亲人。她的父母是成功的商人，早就举家移民英国，她的娘家就在伦敦。

把舒望交给舒老爷子后，其他事物都甩手扔给了律师，自己拉着箱子上了飞机。

这居然就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