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发威,几名下属都不敢抗命,即刻灰溜溜地离开了房间。盛欢难以置信地盯着黄绍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喊温鸣玉的名字,亦不敢去想黄绍桐赶走其他人的用意。然而房门刚合上,黄绍桐已急不可耐地抓住他的手臂,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黄绍桐说话时,手又沿着盛欢的双臂向下抚去,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对方力道不大,却让盛欢那处像被火钳烫过了一般,竟一下挣开了黄绍桐的钳制,喝道:“滚开!”
他越是疾言厉色,黄绍桐越发显得兴味十足,再度欺上前,一手撑在盛欢身侧,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没错,就是这个神情,你就一直这样瞪着我,千万不要动。”
盛欢忍无可忍,黄绍桐的动作勾起了他往日那些糟糕的经历,让他一时间连性命之危都抛到脑后,又要抬腿踢过去。可惜这一次黄绍桐早有提防,他侧身避过,顺势慢慢放开了盛欢,皱着眉道:“你可真不容易对付。”
他说话时,转头在房间里到处巡视,最后举起一把椅子,往地上狠狠一摔,将它摔得四分五裂,变成一地散碎的木头。黄绍桐拣了一根较为结实的,握着它走到盛欢跟前,贴着盛欢的脸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肯不肯听话?”
盛欢盯着对方的手,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喉咙像被哽住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黄绍桐见他没有出声,以为是盛欢屈服了,便满意地吻着他的眼角,低低地倾诉:“反正我横竖都是活不下去了,倒不如在死前快活一次。你别怕,你这样像温鸣玉,我会让你陪着我一起死,绝不让你孤孤单单地上路……”
他说到后半段,那声音模模糊糊的,仿佛已经将盛欢当成了他口中的那个人。盛欢本在沉默地忍受着,不料眼角突然一热,竟是黄绍桐伸出舌头舔了上来。对方身上满是鸦片烟又甜又涩的气味,盛欢被熏得滞闷反胃,不由发起了狠,想道:既然怎样都是死,自己又有什么必要忍气吞声,由着这个人欺辱?
他侧头躲了几下对方的亲吻,黄绍桐似乎被惹得有些不耐烦,伸手就往盛欢衣襟里探去。对方的手指刚触到他腰间的肌肤,盛欢再也忍无可忍,提膝往黄绍桐腿间顶去,这一下盛欢用了全力,只听黄绍桐一声惨叫,人已倒在了地上,捂着下腹不住在地上翻滚。
门外的护卫闻声,顿时一齐闯了进来,叫道:“大少爷,出什么事了?”
黄绍桐被他们搀扶着站起,一张脸涨得通红,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竟然笑了几声,指着盛欢道:“你倒是很有胆量,是以为我制伏不了你吗?”他看向一名下属,命令道:“把他一条腿拉起来。”
那下属很快照办了,黄绍桐抓起方才拆下来的木条,见盛欢已经闭上了眼睛,把嘴唇咬的发白,知道他并非是不害怕。但害怕还远远不够,盛欢越是难以驯服,黄绍桐越想看到他求饶的模样,便道:“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骨头到底有多硬吧。”
语罢,他抬起手,高举着那根木条,旋即狠狠挥下,砸在了盛欢的腿上。
他用力之大,竟把那根木头都打得断成两截。盛欢身躯一震,痛得将背后沉重的木桌都拖前了几寸,那条腿当即绵软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含着满口的血腥,硬生生地把一声叫喊逼回喉咙里,只闷哼了一声。只是短短一阵子,盛欢的衣衫就被冷汗打湿了,沉甸甸地紧贴着背脊。
黄绍桐满意了许多,他扔开手里折断的木头,捏着盛欢的下巴问:“还敢不敢不听话了?”
盛欢喘息了一阵,慢慢睁开眼睛,或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眼珠蒙着一层水光,愈发显得乌润清透,衬着盛欢雪一样光润的面孔,格外增添了几分脆弱的艳丽。他抬起头,受了这样残忍的折磨,盛欢的神情却没有任何脆弱的意味,反而比先前还要凌厉而桀骜,两道目光冷冰冰地刺向黄绍桐,就连先前那丝惧意也荡然无存了。
黄绍桐被看得一怔,只觉这少年眼下的样子似乎极像温鸣玉,又似乎和那个人一点都不同。但不论怎样解读,总归可以算是一种挑衅了,奇怪的是,黄绍桐没有觉得被冒犯,反倒更加兴奋得难以自抑。
他又将下属赶了出去,一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又去解盛欢的。黄绍桐知道此刻绝非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好时机,可折磨这名少年,简直就像在折磨温鸣玉一样,给了他极大的快乐。放在平时,黄绍桐绝对要在这点微妙的相似上深究下去,可是此刻此刻,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每一根神经都愉悦地跳动着,急不可耐地想要对盛欢做些什么。
这次盛欢没有再动,大概是疼的没了力气,任由黄绍桐揽住他,夸了一句:“这会儿倒是学乖了。”
没有多久,黄绍桐终于把身下人的衣襟拉了开来,沿着盛欢的胸口亲吻下去。他正在兴头上,刚想要解开自己的腰带,盛欢却突然动了,他身子一拧,居然扯开绳子,生生抽出了一只手,掌心里攥着一枚钉子,不假思索地扎向他的脖颈。
尽管盛欢动作极快,但由于仍被捆着,行动受限,还是让对方避开了致命一击。那枚铁钉只在黄绍桐颈间划开了一道血口子,已被他夺了过去,他一把推开盛欢,捂住脖子上不断渗血的伤口,不免一阵心惊肉跳——要不是他躲得快,这小子或许真能要了他的命。
黄绍桐这次动了真怒,他拉开门,把几名护卫都叫了进来,复在盛欢面前蹲下,捏着那枚钉子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喜欢用这个?”他嘴角的肌肉抖了几抖,挤出一个无比狰狞的笑意:“我好好地待你,你却这样不识抬举,合该受点教训。”
“把他的手摁住。”他将那枚钉子抛给一名下属,冷声道:“用这个。”
下令之后,黄绍桐心中一阵烦闷,仅存的兴致也被搅得乱七八糟。他慢慢走出房间,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现在仍不过早上六七点,天色却暗得犹如黄昏,四处只闻得见雨声。他抹了一把打在脸上的雨水,很快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了一声绵长颤抖的悲鸣。
这声音总算让他舒畅不少,黄绍桐刚要转身进房。却见数人淋着雨,远远地朝这里狂奔而来。他愣了一愣,眼见那几人跑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报告:“大少爷,大事不妙,温鸣玉的人打上山来了,现在山下全是他们的人马,还有好多兵,您再不跑,就真的来不及啦!”
黄绍桐顿时瞪大双眼,一把揪起对方的衣襟,急切地问:“温鸣玉的人?那温鸣玉来了没有?他上山了吗?”
对方的眼睛都被雨淋得无法睁开,慌忙回答:“不、不知道,来的人太多了,我们没有看见他。”
黄绍桐狠狠摔开他,在台阶上来回转了几圈,一会儿道:“快去弄清楚温鸣玉来了没有!”一会儿又问:“炸药呢?快把炸药都准备好。”那几人见他的举动颠三倒四,活像疯了一般,也就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一掌切在黄绍桐颈后,扛起他喊道:“屋里的快跑吧,温家要来人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盛欢在一片雨声中慢慢清醒过来。他方才生生疼得昏了过去,等到睁开两眼,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才意识到自己仍剩了一口气,痛楚仍没有结束。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半个人影,盛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向窗户望去,那里却被纱帘遮住,什么都看不见。
掌心的疼痛实在太过剧烈了,盛欢的意识都因此变得飘忽模糊,感觉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眼皮沉沉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支撑不住,合拢在一起。他尝试着动了动唯一可以控制的左腿,挣扎了一下,不慎扯动了固定在头顶上的双手。
撕心裂肺的疼痛当即像刀一样劈进盛欢体内,他无法控制地叫了一声,大汗淋漓地软倒在榻上,眼前天旋地转,身体一阵一阵地发着抖。这阵疼痛实在太过难熬,让盛欢几乎想要放弃了,自己已没有几处可动的地方,身体也痛得没有力气,做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就在盛欢昏昏沉沉,即将再度昏睡过去的那一刻,半掩的房门忽然嘭的一响,被人从外面踢开了。他惊了一跳,艰难地撑开眼睛,往门口看去。
两扇门刚刚开启,就有大片柔和的光线从外面涌入,照亮了这间昏暗的堂屋。在那团光芒之中,有一道人影正在慢慢变得清晰。那人身上也浸满了水光,发丝湿透,连眉睫都在往下滴水,打湿了那张端秀美丽的面孔。盛欢望着他,像是看见从尚未干透的画里走出的一道人像,尽管那样子朦胧又美好,却一点都不像真实的。
许瀚成跟在温鸣玉身后,刚看见房间里的情景,登时惨叫道:“小公子!”
温鸣玉却比他更快地走过去,站在榻边,伸手托起了盛欢的侧脸。在看到盛欢的第一眼,他差点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房间里有散不开的血腥味,而盛欢一动不动,两眼无神地睁着,两只手被钉在床头,底下浸满了浓稠的血。在那一刹,温鸣玉的心跳几乎都因此停了一拍,直至他触到了对方,察觉手底下温软的肌肤还有微微的温度,而盛欢被他一碰,眼珠立刻转动了一下,那双眼睛瞬间活了过来,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温鸣玉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还要绝望,又这样固执地、一眨都不肯眨,牢牢钉在他的脸上。
在来到这里之前,温鸣玉已经知悉了昨夜的来龙去脉,包括咏棠为什么会被放走,盛欢又是怎样留在这里的。若是别人做出了这种事,或许温鸣玉还要觉得这种不顾后果,命都不要的做法天真得好笑,可现在看见盛欢这样做了,他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这个人明明已经一无所有了,却仍执着地把自己仅剩的一具躯壳都燃尽,竭力想要给他一点火光。对于温鸣玉来说,那缕光虽然无比微弱,稍稍一碰就可以熄灭,但足以让他动容了。
温鸣玉脱下大衣,盖住了盛欢,伸手遮住他颤抖的眼睫,反复安慰他:“不要怕。”
“不要怕。”那个人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贴着盛欢的耳畔,像梦一样轻:“我就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到你了。”
直至这一刻,盛欢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在又一次他以为对方绝不会出现的时刻,温鸣玉出现在了他面前,盛欢想要问他为什么要来,不料他却像暂时忘记了怎样说话一般,无论怎样努力,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含混的声音。
他嗅到温鸣玉身上苦涩的清香,那个人的体温紧靠着他,是触手可及的距离。盛欢慢慢眨了眨眼睛,只感到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他的眼前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恍惚中,宛如处在一个颠倒的世界里,他趴在悬崖边缘,望着深渊里的明月,一点一点地往下爬去。
顷刻间,一阵失重感袭来,他整个人都从悬崖上跌落,离那轮月亮越来越近,也因此坠进更深的黑暗里。
盛欢伸出手,抓住了那轮明月。
他想要那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