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中的声响起初还很大,回声此起彼伏,一下下像拍在林南心脏上。后来就越来越轻,直至寂静无声,前后也不过两三分钟。
门缝之下,感应灯熄灭后没再亮起。
林南坐在地板上,脑中的想法纷乱不堪。以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敢这样跟祁遇白说话,或者说自己会有拒绝对方拥抱的一天。
他还记得分开那天晚上,自己是如何低声下气地哀求祁遇白再抱他一次,又是如何被他毫不在意地推开。
不过才两个月时间,一切就变了。祁遇白变了,从不肯抱他变成了主动抱他;自己变了,变得会撒谎了,会把祁遇白从他买的房子中赶出去。
是因为不甘于被单方面的撇开,觉得伤透了心,美梦终于清醒;还是因为自己成了有名有姓的演员,摆脱了以往那种眼里心中只有祁遇白的状态?
林南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对自己说,现在这样很好,忘了就忘了,要相信自己已经放下。曾经那个温柔强大充满善意的祁遇白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真正的祁遇白就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无情,游戏人间。
门外传来隐约可闻的电梯声,想来是祁遇白自感无趣,打算离开。
林南用卫衣袖子胡乱抹了两把脸,弯腰拾起掉落的手提袋,走进卧室想放起来。经过飘窗时,他顿住脚步,身体藏在窗帘后,眼睛却往楼下望。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恰巧经过窗前而已。
熟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楼下。一身西服挺括,两手空空离开。
林南看着这个背影,眼睛挪移不开。楼下的人步子迈得虽大,步伐却不快,在昏暗的路灯下独身前行,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看上去既俊朗又落寞。
看着看着,他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合逻辑,具体哪里不对,一时却又想不出来。直到那人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林南才蓦地反应过来——祁遇白没有开车。
在他的印象里,祁遇白几乎从不打车,出入总有人接送,或者是自己开。不过两人相识之初祁遇白是很不喜欢开车的,有时被迫送送林南,脸上表情也时常失控。大约现在不用再接送自己,章弘又按时下了班,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打车了。
专程打车来柏海等他,好言好语地开口哄他。林南能感觉到,祁遇白这一次是认真想来跟他讲和的。或许不叫讲和,叫浪子回头。
可能是得知自己长久的单恋后心有不忍,也可能是狩猎的本能驱使他重新对离去的猎物产生了兴趣。
总之,一切似乎都印了那句老话: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林南也是男人,他知道男人骨子里是很贱的。有个人一直围着你转、追着你不放的时候你体会不到他的好,非得等到他对你死了心、爱上另一个人,才知道不习惯。
不过林南告诉自己,这种反应不是爱,只是惯性而已。自己玩过的玩具即使扔了也不希望别人碰,有了新主人你又想去抢,等真的抢了回来玩不了两天照样扔到储物柜一锁了之。
可惜他不是玩具,而是个有思想有感觉的人,对祁遇白这个极度危险的存在,他再也不敢放任自己的感情。
收拾完所有东西,已经是凌晨时分。
两个月前离开公寓时关了水电阀,连冰箱都是停止工作的状态,喝水需要现烧。林南坐在料理台旁边,一边守着水壶一边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还是觉得荒谬无比。突然的离开、突然的出现、突然的好感,祁遇白做事从来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对于会打扰到别人生活这一点毫不在意。他端着温和的外表行专横霸道之事,践踏对方的心意而毫无珍惜之感,实在可恶可恨。
可就是这样一个可恶可
恨的人,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像灯塔一样伫立在自己的人生中,引得他不管不顾地一路狂奔而去。这样的人,也曾给过自己很多光亮,无论如何让自己熬过了这个冬天。
林南在厨房明亮的灯光中伸出手来,迎着顶灯端详指尖。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顺从地让他握住这只手,又何苦自找没趣提那个要求。以后见到祁遇白,还是应该第一时间离得远远的,别让任何情绪有可趁之机。
毕竟忘掉一次已经去了半条命,忘掉第二次自己难说会不会一命呜呼。
——
次日清晨,何珊的电话如约而至。
“南哥!我和搬家公司的车都到小区门口啦,下来帮我们刷一下卡吧。”
林南急匆匆穿好衣服下楼,经过昨晚从窗内见到祁遇白的位置时顿了一下,随即捏着卡朝大门口快步走去,离二三十米就听何珊挥手喊他:“南哥,这儿!”
门外一辆厢式货车像山一样惊悚地停靠在路边,林南一看就双眼大睁,走到何珊面前问:“怎么……找了这么大一辆车?”
“大吗?”何珊无辜地耸耸肩,“搬家不都得这么大车吗,我二舅家搬新家我也去帮过忙,东西还没你公寓里的多呢。”
林南淡淡道:“那些东西都不是我的。”
“啊?”何珊愣了愣,“这、这样啊……”
“嗯。”林南点了点头,“我的东西没多少,用个面包车就能装。”
何珊讪笑两下,心道这车叫都叫来了反正也不能退,大点儿总比小点儿好。她身体旋转半圈,手指往厢车屁股后面一指,神神秘秘地说:“车嘛能用就行,你看看谁跟着我来了?”
林南瞥见黑色的车尾时心中一凛,表情一瞬间冻住:“谁?”
“还不出来?搞惊喜啊!”何珊笑盈盈地伸长脖子往不远处喊了一嗓子,没过几秒钟,从林南的视线盲区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戚嘉文。
他心里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落,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望着走过来的人说:“你怎么来了?”
“我——”
“我来说我来说!”何珊抢过话头,用一副揶揄对方的表情斜睨着戚嘉文:“他昨天给我连打三个电话,非要跟着我来帮你搬家,我说用不着,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他就用我偶像的签名照威胁我。”
戚嘉文今天没做造型,难得素面朝天出现在林南面前,皮肤黑得更明显了。他眼睛一瞪,竖着一根食指示意要封何珊的嘴,俩人跟冤家对头一样较劲三秒,随后才转头不好意思地对林南说:“我想着、多个人多双手,总能帮得上忙吧。”
林南望着他笑了一下:“你今天怎么不戴口罩了,这个小区周围以前来过狗仔,他们知道我住哪儿。”
“小场面。”戚嘉文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君子坦荡荡,咱们俩是朋友,朋友之间帮忙天经地义,随他们说去。再说了,狗仔有起这么早的吗?”他适时打了个呵欠,“你这家搬得也是够早的。”
头顶的太阳像早餐机煎出的圆形鸡蛋,金灿灿的很耀眼,让人联想不到昨晚月光的黯淡。
货车司机按了两下喇叭,林南喊了声“马上——”,接着对何珊跟戚嘉文说:“先进去吧,我跟保安说一声,让他们开一下门,顺便把货梯也打开。”
“行啊!”戚嘉文为表自己一点儿也不怵狗仔,干脆伸手揽住了林南的肩,哥俩好似的冲他扬了扬眉,“走!”
林南把他的手推下去,他又揽上来,表情不依不饶,林南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只能随他去了。何珊跟他们两人身后鄙视地比了
个中指,继而快步跟上去,三人并排前行有说有笑。
——
东门外的马路对面有一辆车。
车里已经安静了近一个小时,一开始是因为等待,后来是因为无话可说。
悬空的卡通熊玩具挂饰因为车停得过久,晃也不晃一下,呆呆板板地傻看着车里的两个人,似乎想问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动一动。
“现在走吗?”章弘问。
早上八点半,其实还早,就算再迟半小时去公司也不算晚。不过算上他们等待的时间,的确是够久了。
后座的人靠左而坐,沉默地盯了窗外很久,没把头转回来。
章弘又问:“祁总,走吗?”
“再等一等。”祁遇白停顿片刻,“他们很快就会出来。”
他想知道林南的行程并不费什么力气,章弘只要打一两个电话就能在半小时内汇报给他。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除了早上顺道过来看一看。
祁遇白不耻自己这种行为,拿得起,放不下,不像以前的自己。更何况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祁仲辉的威胁也没解除,仍然是腹背受敌。
好在情势比之前明朗了许多,至少他知道林南对自己是真心的。虽然有些晚,但这点对他很重要。
可他这样的表现让章弘觉得不太适应。就像高中时某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同桌,为了追求喜欢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朗诵情诗,不仅不妥,而且不智。
祁遇白不适合做不妥且不智的事情。
“还是走吧。”章弘拿出手机滑了两下,从肩上递到后排,“例会时间是上午九点半,可以走了。”
两人之间隔着个驾驶座的椅背,说话声很清楚。
“没那么急。”祁遇白的语气不咸不淡,也没伸手去接手机,“从这儿去公司二十五分钟足够。”
章弘慢慢收回手,手机搁到格子里。
“万一堵车呢?”
“不会堵车,今天不是周一。”
“不吃早餐了?”
车内一静,祁遇白冷着声音问:“你怎么回事,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该走了。”
不同于祁遇白缺乏睡眠后嗓音的混沌,章弘此刻说话浑厚清朗,吐字也格外清晰。
他不习惯看到祁遇白这个样子,过分执着在一件事、一个人身上,何况再等一会儿将会出现的画面也并不赏心悦目。
说到底,在他心里祁遇白的自尊心和愉悦感是很值钱的,连估价都显得多余。
“你觉得我现在心里不是滋味,因为看到他跟别人在一起,是么?”祁遇白直截了当地问。
“难道我想得不对?”章弘背对着他,两手重新放上方向盘。
祁遇白淡笑着说了声“不对”,似乎心情并没有很糟。
“他们应该没有在一起。”
章弘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老板已经开始自欺欺人,口中却问:“为什么这么说。”
两人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祁遇白用弯曲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你当我秘书这么久,遇事还是不爱动脑子。他跟戚嘉文两个人都是演员,如果真的是那种关系,怎么会在小区门口勾肩搭背。难道你忘了他以前有多怕被人知道和我的关系?”
会害怕是因为确有其事,看似逾矩的举动套在普通青年身上反而是正常朋友都会做的。
被他点醒,章弘看着后视镜中的老板没接话。
“所以我断定他们之间
没什么。”
祁遇白话里很有把握,章弘独自斟酌了片刻,轻摇着头:“老板就是老板,亏你还能这么冷静。”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中有种结识多年得来的默契。
车厢里不像之前那样气氛沉闷。就在章弘以为祁遇白会一直缄默到林南再次出现时,忽然听见后座的人重新开了口:“但是我得尽快好起来,再拖下去他迟早是别人的。”
章弘一愣,随即转过头去:“药没有效果吗?”
“不算完全无效。”祁遇白望着窗外平静地说:“不过你也知道,吃药只是辅助。再帮我约一下之前那位医生,就说我同意继续治疗,让他尽快帮我安排。”
章弘立刻嗯了一声,连语速也变快:“我立刻联系,这两天能推的行程都帮你推掉。”
祁遇白望着他执意转过来的脸淡淡一笑:“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对于章弘这个人而言,刚才的表现足可以用激动来形容了。
谁知道章弘也不是省油的灯,扶了扶眼镜含笑道:“知道你重新开始吃药以后我就担惊受怕,唯恐自己一天要开五百公里来回。现在听说你肯配合治疗,激动一点也是正常的。”
祁遇白几乎想要上脚踹他:“我停药之前你都得老老实实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