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点荒唐到凌晨,两人总算累了,在这房子里唯一一间卧室中裹被而眠。
睡觉之前,祁遇白从被他扔到一旁的西装裤中翻出一小板药来,取出一颗就水吞下。
“这是什么?”林南问。
“医生开的药。”
“你不是好了么?”
祁遇白表情不甚在意:“还剩几颗,吃完才算结束了这个疗程,医生也是这个意思。”
林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医生说的,那就理当如此。
躺进被中,祁遇白开始犯困,或者跟药劲有关。
林南蜷在他身边,瞌睡虫早跑得无影无踪,一心只想跟他好好地再说上几句话。
“祁先生,你知道吗?”他侧躺着抬起下巴,望向祁遇白已经阖上的双眼,“我现在马骑得不错了,下一次可以再去马场比一下。”
祁遇白平躺在床上,眼皮垂着不愿意睁开,低低地嗯了一声。
“剧组的马都是被人骑惯了的,性格还算温顺,我在马场学的那些也都用得上。拍到后来,连武指也夸我不像初学的。”
“嗯。”祁遇白仍是给予这样的简单回应。
“你是同意了?”林南欣喜道。
“嗯?”
同一个字,变了个音节,这回变成了疑问句。
“我是指骑马,我最近一个月会比较有时间,我们挑一天去吧。”他两手握着祁遇白的小臂,期待对方的回答。
“最近不行。”祁遇白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很忙,下个月再说吧。”
“都行,我都可以。”林南见他是真的困了,不敢再缠着他啰嗦,“你睡吧,我不吵你了。”
他拿食指顺着祁遇白的眼皮往下摸了一下,自己腼腆地微笑。
祁遇白也眼角蕴笑,盲抓了一下,顺利抓到他的手。
“折腾够了就睡觉。以后日子还长,骑马的事急什么。”
听到他这样说,林南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轻轻说了声晚安,嘴角上扬着睡去。
——
上一次相拥而眠寒冬未尽,这一个早晨却已经春光大好,一切恍如隔世。
林南今天没事情要做,祁遇白便没吵醒他。八点起了床,简单收拾了一番随即离开,没让章弘来接。
他得赶去公司,今天还有三四项工作安排在早上,都跟奔云的现金流有关。中层会议和资方的面谈会开了一场又一场,能想的办法还是不多,选择余地很窄。
缺口大,要得急,一开口就是对方手上半年的预算,意味着供需难以匹配,即便多方询价真能落地来谈的也很少。
情势就这么急转直下,事情变坏的速度快得像夏天放在厨房的饭菜,没留神之时已经从美味变为了毒泔。
出租车上,祁遇白坐在有些狭窄的后排,无意间又瞥到自己手上那枚素圈。
他没想到林南会送他这个,至少不是现在。戴上是一时冲动,但套上指根就没再摘下来。这枚东西,恐怕花了林南四五万,既然尺寸合适,索性就戴上算了。
握着戒指心不在焉地转了两圈,他想自己需要再给方绮然打个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始终无人接听。他又打了第二遍,对方挂断之后来了一条短信:“我在晨会上,过会儿回给你。”
祁遇白收起手机,心里那股早已存在的不安再次探出头来。
到了奔云,他被人在一楼截住,是相识的制片。
“祁总——”
对方一见到
他,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堵住去路。两人站在电梯口,先礼貌地握了握手。
“祁总,您今天来得好早。”来人的脸上有两条极深的皱纹,从鼻子两侧一直延伸到下巴,面相偏苦。
祁遇白冲他点了点头:“江制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对方搓了搓手,面露几分难色。
“其实我昨天收工之后就来过一次,不过您昨晚可能有事儿,走得比较早,咱们没遇上。”
昨晚祁遇白为了赶上跟林南约定的晚餐时间,的确是比平时下班要早一些。
“来找我有什么事么?”他问。
“这个……”来人正要开口,电梯门叮一声开启,他干脆跟着祁遇白走了进去。
紧闭的梯厢内只有他们二人,他开始说明来意:“祁总,我来其实是为了咱们那部戏。您也知道,那戏定档就是为了献礼,没有往后拖的余地,现在剧组的钱眼看就要花完了,您看是不是……”他顿了顿,语气窘迫,“是不是该打第三批款了。”
祁遇白脸色一沉:“什么意思,资金没按约定时间到位?”
来人满脸惊讶:“您不知道?哎哟看来这中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款都已经晚了一周了,一直没有到位。跟您说实话,有两个棚我们租都是要按天结算的,那些临时演员的工资也都得跟组出纳当天现结,真的是一天也离不了钱。”
他语气真诚,神色着急,显然快要无计可施。
谈钱伤感情,没钱伤性命。
到了顶层,祁遇白让对方去会议室等,自己径直来到办公室外。章弘正在打电话,祁遇白敲了敲他的桌子:“结束后过来找我。”
过了几分钟,门口响起叩门的声音,“祁总。”
祁遇白从落地窗边转过身来,问:“你上周跟我说,有部分项目的资金要延后发放,已经一一去跟剧组谈了,这个‘部分’的比例是多高?”
当时他匆匆一瞥,心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拖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等方绮然那边的钱打过来就能解燃眉之急。
章弘沉吟片刻:“八个项目中有五个。”
“五个。”他低声重复,“刚才《岁月》的江制片在一楼堵我,现在人在西二会议室。”
“堵您?”
“为了投资款。”
两人沉默片刻,章弘说:“我去跟他谈吧。”
很快办公室就又只剩下祁遇白一个人。他没想过自己也有被人追上门的这一天,或者说其实他这一辈子没真正体会过缺钱的感觉。今日这种滋味,的确不算好受。
对面的高楼依旧,透明的玻璃里忙碌的职员们像往常一样在工位间穿棱来去。不过那栋楼前两天刚换了牌子,从打印机品牌变成了港资律师事务所,冠名那天楼下还弄了个香港特色的舞狮表演。大红色的绸布一揭,这座二十五层的楼宇就算是易了主。
当然,如果奔云也像打印机公司一样从三环搬到四环外,这里的冠名费自然也不用再交。他现在站立的地方就不再叫奔云大厦,或许叫荣威、或许叫金源,或者干脆就叫祁氏。
他拿出手机一看,方绮然还是没有打给他。
等到晚上七点,公司已经没有什么眼前一定要做的事情。他一等再等,终于再次主动拨给方绮然。
这回不再是无人接听。
“喂。”
方绮然顿了两秒,“祁总,你等我一下。”
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过后,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祁总。”
祁遇白没有开口求过人,就连主
动打电话的次数也不多,这一刻突然觉得组织不好语言。
“你没有给我回电话。”他说。
从两人达到口头约定至今,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方绮然那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积极到如今的暧昧,不难发现不对劲。
电话那头的精明女人说话一向爽利,性格爱憎分明,就连当面询问祁遇白对着女人行不行的时候也没半句磕巴,今天却似乎有些犹豫。
“我正想跟你谈这件事。”她微一沉吟,“从早上到现在,想了一段时间,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祁遇白微微皱眉,望着对面的高楼神经紧绷,“你打算反悔?”
电话里静了几秒,方绮然放弃了过去的语调,用一种最平和的方式道:“不是反悔,是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帮你,当然我也受益。”
她话里有话,暗藏的私心顺着信号爬到手机这一端。
“你打算怎么帮我?”祁遇白问。
“和你订婚。”
这四个字说得淡然,就像是在跟自己的男朋友商量晚餐去哪里吃一样。
祁遇白两道剑眉深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幽幽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听听我的想法。”
安静数秒后,方绮然自己便开了口,她知道祁遇白在听。
“你跟我订婚,奔云不仅不会有事,反而能重新倚仗祁氏。你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何乐而不为呢?”
祁遇白从椅中霍得起身:“你疯了?明知道我不喜欢女人,为你自己着想,也不应该发这种疯。”
“祁总,你先冷静。”方绮然试图稳住他,“我当然知道你不喜欢女人,所以订婚只是暂时的。只要我们各得其利,即刻一拍两散。”
“各得其利?”祁遇白冷冷地道,“你的利是什么?”
“你是不是忘了,我当初答应帮你本来就不是无私的。既然我有所图,能给我的就不止你一个人,至少你父亲比你更适合做我的商业伙伴。”
“他找你了。”祁遇白肯定道。
方绮然没否认,只说:“姜还是老的辣。我们在干什么你父亲一清二楚,甚至连我们做了什么交易也清楚得很。祁总,别怪我,大家朋友一场,我也不想临时反悔,只是你父亲提出的条件太诱人,我没有理由拒绝。”
“你以为他是吃素的?”祁遇白反问,“等他发现你在耍他,你拿走过什么他就一定会让你加倍还回来。”
方绮然轻轻一笑:“这我自然明白。所以在他发现我们在耍他之前,你要跟我好好配合。一年,最多两年,我相信我们能用好他手里的资源,到那时他再想扳倒我们可没那么容易。拆伙之时你我联手,未必就不能跟祁董斗上一斗。”
她声音轻柔,语调缓和,或许更适合去传教。
“疯子。”祁遇白低骂一声。
“我接受。”方绮然说,“你是人渣,我是疯子,咱们打个平手。”
楼外的霓虹灯是公司品牌配色,楼身的led屏滚动广告以秒计费,楼下的汽车像勤劳的蚂蚁一样驮着加班族进进出出。
“方绮然。”祁遇白没让她等太久。
“你该还我一句对不起。”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一怔:“祁总什么意思?”
“你从我这里骗走了一句谢谢,现在开始你我交易取消,这句谢谢该还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