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宁昨儿和张珣约了巳时在铺里相见,遂二堂里匆匆用了早饭,随杨氏到院里散步消食的时候说起这事儿。---杨氏听着觉得累人:“那么大批货,就是再容易存放,他一家子几十张嘴也吃不下啊。”
“他既要的量大又让我放低价,不可能是自家吃用。”
“你的意思,他是要倒一手再卖出去?”
周宜宁不大确定:“猜是这么猜,实际他要去做什么还得等今儿去问问究竟。娘你照看着些大妞,她身子不便,别让她往铺里去。”
杨氏应下来,拉着她说教,一个女儿家尚未及笄,寻常在铺里后坊做做东西尚可,这会儿去见外男不定被传成什么样,稳妥起见还是让齐氏走这一趟。
可周宜宁嘴巧,说齐氏要照看大妞,一时半会走不开。
杨氏也不好开口叫人母女分离,只道是无奸不商,怕她谈不拢叫人欺负,怎么也得让江淮陪着走一趟。
周宜宁满脸无奈:“……大哥的心思还是要放在科举上,我让汤勇跟着总行吧。”
“行,我就是说不行也得被你顶回来。”
杨氏翻个白眼:“说你没心没肺还不自觉,这好一番折腾是为什么?以后你不还得出门子,就算置下家业,全带去作嫁妆你又能攥的住?何况皇上不缺你这三瓜两枣。眼下咱家又不缺啥,没得累坏自个儿让别人赚钱的。货商那头能推就给他推了,往后你把大妞教好就回来,娘给你好好养几年,听见没?”
杨氏觉着皇帝再是个多情的,这都已经让人来伺候了,必是要叫阿宁进宫的。
哪怕相处过后觉着阿宁这头没甚意思,可有句老话说得好,不尝着味儿,可不得猜一猜是酸甜苦辣么?好些人一旦惦记上甚东西,除非尝一回才肯罢休。
尤其听芝莲说过宫里头妃嫔宛如娇花,全身上下都嫩的跟婴孩儿似的,杨氏原先想挣钱那心思淡了不少。她可不想阿宁到时才进宫,因着常年在灶间坊屋里做活整得那双纤白的小手发糙,脸上熏得一片斑,那还怎么博宠?
芝莲珠月也跟着劝,让她娇养着点自己,不必事事亲躬。
周宜宁坚持己见,她先看向两个丫鬟。
“你们来得晚,有些事恐怕只一知半解,我与皇上不过几面之缘,不是什么非君不可,非卿不娶的天定姻缘。---你们要是抱着别的心思,趁早歇一歇,别到日后来埋怨我怎不争不抢。”
芝莲珠月皆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二人连说不敢,她们既然是来伺候主子的,往后不管是入宫还是怎么都随主子。
周宜宁点头,挽过杨氏的胳膊走到远处,确认两个丫头没跟上来,才轻声说:“娘,你也别当我这话是玩笑。圣上不过施舍些恩德,我就天天期盼着爬上龙床,这样和后宫里等着承恩的宫嫔有甚区别?不就是提前把自己赶笼子里关起来?往后有些事不能避免,觅春斋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若真进到宫里,这份家业还要靠娘帮我把持着。”
这话是有些没羞没臊,寻常未出阁的姑娘可说不出口。
然而她说得很仔细,很认真:“若皇上没了这份心思那是最好,大哥他日科举多处要打点,眼下看盘缠不过是小头。若是一回头中了,进京置宅过日子就是一大笔花费。若是没中,几年的盘缠下来,若没有觅春斋的进项,咱家恐怕要过得抠抠搜搜,更不谈家里还养着下人。”
这话句句说在杨氏的心坎上。
置办这城南三堰胡同的宅子已经花去阿宁和她手中的大半积蓄,往后真要跟阿宁说的那样,需要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这么看来觅春斋还真不能丢,她也是想岔了,怕阿宁累得慌。可要是她自个上阵,遇到送上门的生意还不是送多少接多少?
杨氏遇着事就爱叹气:“本想着你就开个点心铺罢了,再怎么折腾也闹不大,没想到你也是个出息的。好事归好事,可你想过没有,这要是闹大了将来怎么收场?”
看周宜宁懵懵的没听明白,杨氏就干脆讲开了:“外头还有一个你二伯二伯娘,忘了?将来你要是真进宫,他们再横插一杠子把觅春斋给顺手摸了,有你犯恶心的时候。”
原主的爹叫周传胜,只有一个弟弟,就是二房老爷周传礼。昔年周传礼只在她爹名下一处铺子做掌柜的,后来她爹亡故,周传礼从老太太黄氏那儿用借口骗走家财,后来老爷子气得中风,老太太相随而去……
这么想来,绝不是原主天生克人,周家一大家子的磨难有因有果,根源还在周传礼身上。
周宜宁存了个心眼,她抬头看看天色,说时辰不早,待会儿回来再谈这事。杨氏叫来汤勇陪她们出门,转身回去看大妞去了。
说来也怪,周宜宁刚出胡同就遇上昨儿用眼刀子割她的妇人买菜回来,但这会儿人人见她都在笑,眼尾褶子硬生生挤出几条缝。
到了铺里,周宜宁进了坊屋做点心,让她们在外边收拾收拾,好几日没开铺门,总有地方落灰蒙尘的。
珠月干着手上的活,终于忍不住好奇,抬头问芝莲,不过半天时间,外头人怎么就翻脸了?
汤勇正巧抱着装水大缸子路过门口,听了一耳朵,说约莫是昨儿主子摆出脾气,吓着她们了呗,有甚好奇怪的?
芝莲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了半晌,像看傻子似的。
“昨儿主子被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你们就没想想这是为什么?”
珠月说瞧那王氏爱作妖,主子又有能力挣钱,这不就惦记上了?汤勇嘴笨,随着珠月说的又重复一遍。
芝莲拿着沾湿了的抹布,耐心地从柜子左边擦起:“当真这样,在场那么多人总该有一两个热心的站出来帮主子说两句。他们不说,是觉着主子确是如王氏说的那般不堪。那些个词儿也不是甚好话,再提一回是对主子不敬,不说也罢。”
珠月更好奇了:“所以他们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芝莲回头打量珠月,以往一同在太后跟前伺候着,怎没发现这丫头是个笨的呢?她拧了把抹布,看着盆里浑浊的水面:“主子聪明,晓得这些人想什么。百姓觉着觅春斋挣钱,却落不到自个儿头上,吃得起的又觉得价太高,自然都不说。”
“遂主子只说,要从府城里招两个学徒,往后学徒做的东西一律折价,这就是一举两得了。学徒只两个名额,府城里谁家没个适龄的男女?都想跟着沾光,就得都闭上嘴,否则主子不要他们家的可不是损失大了?”
珠月听得连连称赞,还想将事情写给皇上,却被芝莲泼了盆冷水:“往后这事少说,没见今儿个主子不乐意了?你是现在就想回深宫里头陪众位娘娘去?”
珠月吓得一懵,忙说再不敢了,端走那盆污水匆匆往后头去。
芝莲这才满意,不是她不敬皇上,只觉得主子与皇上感情确实没那么深厚,日日都将情况寄出去,那头也不定每回都有心思将信拆开来看。
倒不如让宫里那位急一急,这样才能上心呢。
旁的事周宜宁不关心,她做完一笼屉的点心,就抽手出来,正巧遇到找上门来的张珣。
“听说小东家姓周,张某喊您一声周姑娘。”
张珣坐下,还算懂礼,奉上雕花木盒,瞧着外边的花样不是大秦的手艺,约莫是从番邦传来的。
周宜宁收了礼,回以一纸皮包的点心。她对张珣的态度虽谈不上冷淡,却也没多热情,毕竟他那句点心不好吃就不给银子,怎么都让人难以心生欢喜。
张珣晓得上回失礼在先,遂这次很有诚意,先是说道他在江州无意之中识得一个番邦商人,两人交谈甚欢,他却迟迟没与其谈拢生意。还是一次饭桌上,他将松花糕提上来做甜嘴小食,才让那人真正感兴趣。
这次他订一批点心不是要回江南,而是准备倒手卖给番邦商人,让他带回去先给番邦人尝一尝,好打下第一批市场。
要的不是一两斤,论百斤计算,还要半月内赶出来,听着就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量。
周宜宁皱着眉头:“时间未免太紧促了些,且点心积压在一块,容易变形变软不说,倒是没那么好存放了。”
张珣也考虑着,问她能否分批来取,五日来一回。
只要价钱合适,没有不可的。周宜宁应了,定好明日与张珣立契书,只提了一点要求。
但凡张珣提货去卖松花糕,必须说是走觅春斋出来的。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初心,宣传铺子的名声,越传越广以后往外开铺面才不会遭遇太大的阻力。
张珣想想,他做的是走货的行当又不是点心铺,本来就与周宜宁的要求不冲突,没甚好不同意的。
待张珣一走,还没关上铺门,外头就被各家员外的小厮排上队问话了。
“觅春斋是不是开门了?还做不做生意了?谁家跟你们似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吃的时候买不着,以后不想吃了你再卖可就没人买了!”
“刚走那人手上提着的那个味,我一闻就是松花糕,咋的,又不是来少了,卖点心还分个三六九等不成,我家老爷可是……”
周宜宁眉心微皱,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
“汤侍卫,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