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楼热闹依旧, 可是二楼单间里却安静的宛如冬日里的雪后世界。
“启…启禀殿下, 说书人向来喜欢夸大说辞添油加醋, 想来那场所谓的暗杀, 并没对谢将军造成伤害, 故而…故而”
说话的人心里懊恨不已,悄悄抬手擦去额头惊出的冷汗,想着刚刚回答的这话能不能让这位殿下满意。
“是吗?”
满江楼里的这位正是六皇子萧昀钺, 萧昀钺放下茶杯倒是没有再追问,只是侧撑着头看向了窗外。
远处河边的柳梢冠上了新叶,初春的暖阳将淙淙的河面照的发光, 谢将军快要回来了。
当年谢衍之离开后,萧王也早已不在京城之中,在朝廷之上,除了皇帝,太子明面上的势力简直是一枝独秀。
太子看宫中再无强劲的皇位争夺者,便暗中勾结党羽,想要将萧王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但太子到死都没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没能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反而被举报因包庇贪赃枉法的下属, 被皇帝下令彻查。
后续牵扯出背后根深错杂的利益交互, 皇帝震怒, 太子被废,并将废太子和皇后转押送去寒山寺,下了永世不得踏入京城的禁令, 太子在京势力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三年里,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衰落下去,如今全靠珍贵稀有的药材吊着一口气。
而萧昀钺,最初从朝廷边缘入手,在太子大动干戈之后暗自拉拢小官员。并借太子被废、老皇帝身体衰落之机,成功进入朝堂之上,逐渐掌控了政权。
谢衍之能在外攻打其他三国的时间如此之久,和萧昀钺在京城周旋支持不无关系。
现如今,边境之乱已定,三国已安,天下一统,整个北宁百废待兴,就如此时暖春已来,待百花绽放。
萧昀钺回宫后转脚去了太和殿,生命垂危的老皇帝最近两年来整天卧榻在床,连上朝都很困难,现在朝廷事务都由萧昀钺打理。
六皇子萧昀钺是众多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没有封王称号的皇子,就连他们的皇叔都有以皇室萧姓冠以封号,可见萧墨轩之受宠,地位之高,相比之下萧昀钺的格格不入。
最初众人是绝不会料想到,出身卑贱低微的六皇子有这么一天,说是把控朝廷实权的摄政王也不为过。
只因萧昀钺背后有一张底牌,远在边疆手握四十万精军的谢将军府的站队。实打实的军队武力支撑,让萧昀钺拥有了碾压其他母族出身尊贵皇子的话语权。
谢衍之在外攻占的领地越多,民间呼声越高,战绩越突出,朝廷之上对萧昀钺派系的归属投明也就越多越明显。
私下众人不解为何谢衍之偏偏选了六皇子萧昀钺,毕竟谢将军府有多难拉拢,他们之前这些为了各自的派系,使出浑身解数碰了一鼻子灰的可是深有感触。
在朝廷官员私下流传最广、普遍认可的一种说法,是谢衍之为报家仇,选择出身卑微、易掌控的六皇子,是为了避免飞鸟尽良弓藏的结局。
但也有人认为,六皇子从小背后就有高人指点,在众多派系争取谢霖成将军支持的时候,六皇子就知道趁谢将军府未来唯一继承人还小时,去拉拢人心,段位实在是高。
不管朝廷之下如何众说纷纭,六皇子掌握实权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太和殿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热闹,明明已是初春,但太和殿内外都安静的过分,透露着一种破败的气氛。除了巡逻走动的侍卫,只剩伺候老皇帝的宫女太监,进进出出无声地工作。
萧昀钺也不常来,只是每次有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才会过来看看年老病重的皇帝。
在殿外守着的小太监远远看到走来的六皇子,就立刻将殿门推了开,殿内的太监宫女也都秩序井然地退了出来。
萧昀钺只身一人踏进了殿内,身后的门就立刻被小太监关上,然后殿外轻声响起众人离开的脚步声。
面色枯槁的老皇帝气息奄奄地躺在龙榻上,听到缓缓靠近的脚步声他扭头看了过去,老皇帝瞬间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又是你。”
说完这句话老皇帝就立马捂嘴用力咳嗽了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的架势,整个人躺在病床上就犹如一条濒临垂死的鱼。
太和殿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萧昀钺的表情,只见他走近床沿屈下身子,伸手帮老皇帝顺了顺气,等老皇帝呼吸平顺下来,才语气慢悠悠地开口道,“再过几天,谢家人就要回来了。”
老皇帝呼吸一滞,萧昀钺瞬间就抓捕到了他的异常,萧昀钺轻笑一声,“你应该多多感谢谢将军帮你打下的天下江山才是。”
萧昀钺边将老皇帝掖好被角,一边像是在和普通的老人家说着家常话,“我已经派人去接了,你放心,一定万无一失。”
老皇帝胸腔里发出嗬嗬的破落风箱声。萧昀钺看着眼前苟延残喘的老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摸了几下,接着回神抬眸弯眼笑道,“多亏你心心念念的阿琅死的早,要不然……”剩下话萧昀钺也没说完,只是笑的没心没肺一脸开心。
萧昀钺笑着直起了身,不知是谁轻飘飘的笑叹一声,萧昀钺风轻云淡地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面无表情地看着时日无多的人,转身向殿外走去。
不论是被废的太子,还是小时被利用的他,都只不过是精于算计的老皇帝为萧墨轩铺路的棋子而已。
萧王其实是老皇帝和太后苟合所生,这个皇室丑闻被老皇帝压的很好,所以世人只知倍受皇帝荣宠的兄弟萧王,却不知萧王其实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可怜太子,只是萧王的挡箭牌,就连萧昀钺也是。虽说太子能力不强,但却有皇后及其背后母族支持,加上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后续日渐完善的太子派系,总归来说,这对萧王日后想要上位造成的阻碍,影响也是不容小觑。
这时候冷宫的一场大火把六皇子烧出了明面,出身低微、无依无靠,加上貌似故人的六皇子成了皇帝最好选择,和最佳棋子。
只是皇帝低估了这个从小生长在冷宫的瘦弱皇子。
和萧王是皇帝儿子这种皇室秘闻一样,皇帝看到萧昀钺的第一眼就知道,萧昀钺其实不是他的儿子。
哪怕有一瞬间皇帝心底升起一股被欺骗隐瞒的怒火,但这也让萧昀钺成了最好的选择。
萧昀钺母亲孟雪筠本是户部尚书嫡女,一次春后踏青偶遇到了当时游学归来的林宸琅,至此一见误终生,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林宸琅不喜欢女人。
孟雪筠始终意不平,有次趁宫廷举办宴会,竟在宴会上悄悄给林宸琅下药,便有了后来的萧昀钺。
哪怕两人有了肌肤之亲,林宸琅还是拒绝了孟雪筠。孟雪筠本来已经准备放弃这段感情,但很快孟雪筠发现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
可是孟雪筠还没来的及告诉林宸琅这个消息,林宸琅就在当年天花爆发期间感染,英年早逝。
孟雪筠在多重打击之下,陷入抑郁状态。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竟抛去尚书嫡女的身份,悄悄毁容进入皇宫,还趁皇上醉酒爬上了龙床,并在第二天早上故意露出可怖的一面恶心皇帝。
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冷宫的那场大火烧掉了,冷宫失火两个月后,皇帝查处了一部分餐位素尸的官员,其中就有户部尚书。
萧昀钺小时候和林宸琅小时长得有八分相似,所以和林宸琅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帝,一眼就知道了背后真相。但说来也奇怪,萧昀钺越长大和林宸琅也越来越不像。
萧昀钺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扭头对躺在病床上的老皇帝勾唇笑道,“萧王也会随着谢将军的部队一起归来,我会替父皇好好奖赏萧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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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将军,京城的张公公到了。”李副将对谢衍之行了一礼,上报道。
此时,谢衍之和叶云良以及之后过来汇合的萧王,正在讨论战后国家的法律条文修改方案。
战争结束之后,某天叶云良将当天整理好的文书送到谢衍之房内,无意间发现谢衍之正在看北宁的法律条文。
跟在谢衍之身边也有五年之久了,叶云良对谢衍之也算了解,也知道谢衍之的抱负,便自告奋勇参与提案修改。
五年以来,叶云良跟在谢衍之身边越久,穿越过来的骄傲也被磨灭的越不见了踪迹。叶云良心里很明白,谢衍之确确实实是一个纯正的古人。
他在谢衍之跟前说过网络用语,和穿越文里常用的对联暗号,比如什么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之类的,但谢衍之只是回他一脸不解。
当他在谢衍之面前假装畅享未来,提到地铁飞机高楼大厦的时候,谢衍之清冷无波的眼神里会出现兴趣,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也正因为如此,叶云良才更加佩服和敬仰这位正在改变历史的男人。被教做人,从未来穿越到古代,不见得就比古人高贵,优秀的人不管在哪里依旧优秀。像他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只好跟随在优秀的人身边努力变得优秀。
萧王则是嫌最近突然空下来太过无聊,也就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进来。
谢衍之进京前安排好留下军队的事项,便带着两万精骑兵浩浩荡荡的往京城驶去,扬起漫天沙尘。
谢将军要进京的消息宛如被春风插上了翅膀,飞遍了整片大陆,尤其是京城的百姓,都是敲锣打鼓互相奔走相告,悬灯结彩好不热闹。
北宁安庆廿四年,谢衍之将军班师回朝,京城百姓挤满了街道,连京城之外的官道两边都排满了两条长龙。
萧王骑着他专属坐骑在前方,带领着其他将士从远处慢慢走近城门。萧王握着缰绳看着挤在道路两旁热情的百姓,右眼皮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接着漫天各色的丽花、水果、手绢从两旁往中间飞落,萧王抬手接住一个朝他飞奔而来的巨果,然后人群突然爆发了强烈的尖叫声,萧墨轩连忙拉着缰绳双腿往马肚上一踢,加快了进城的速度。
萧王一路上听着百姓边朝他扔东西还搞不清人喊错他的名字,心里瞬间种满了草,好极了,简直好极了。谢!衍!之!独留他一个人在这受罪算什么英雄好汉,亏他把他当兄弟,这算什么狗屁兄弟!
谢衍之比军队早出发,在军队接受百姓夹道欢迎的时候,谢衍之已经到达了将军府。
将军府家无主人,和京城各大官员府邸相比甚是萧条,当时只留了大管家和几个打扫门庭的仆人。
大管家等候在将军府邸大门前,看着自家少爷骑着马往这边走近,大管家悄悄抬起袖子擦去了泪花,然后连忙上前帮谢衍之牵着马,看着身披银铠的谢衍之,老管家笑着哭着嘴里念念叨叨,“少爷长大了,长大了,将军…夫人也…”
谢衍之将缰绳递给管家,抬手摸了摸马背,转头看向泪眼老人,笑道,“有劳江叔了。”
江叔嘴唇微动,抬手又擦了一遍眼泪,什么都忘了,只是不断地擦眼睛点头,默默转过身子,牵着马匹走了。
将军府邸里,干秃秃的树干都爬满了嫩绿,灌木丛依旧葱翠,冬雪化了之后,假山流水又好似活了过来,为整个府邸添了几分生气。
谢衍之走过前院,准备回房沐浴换下银铠,洗去血腥气再去祠堂。谢衍之推开五年没有回来的房门,突然被人压在被某人关上的房门上。
谢衍之抓住推开某人的手,低头皱眉不解问道,“你做什么?”
萧昀钺抬头看向谢衍之,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低头看向方才碰了一下下的谢衍之铠甲的领口,蹙眉道,“当然是看你有没有受伤啊,听满江楼的说书先生说,有人暗算你,我不放心,得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为什么,写到最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诗: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解战袍……_(:з」∠)_
然后然后是(? ???ω??? ?)芙蓉帐暖度**…**一刻值千金…千金难买心头好…好似青山入我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