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埃维捡起那张照片，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女人的头发，神情有些复杂，但很快收敛起来。他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没有人影。这是当然的，这附近只有他一个人居住，至于那个尾随他的家伙，一定在昨晚就已经走了。

叩，叩。

埃维又想起了昨晚的脚步声，危机感步步紧逼，最终驻足在门前的台阶下面。

那个人似乎并不求财，但除此之外，埃维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惦记的。跟踪一个beta有意义吗？光是这个小镇里就beta遍地走。

埃维思索着，把照片带回了房间，放在床头柜上，用台灯底座压住一个角。

不过也没关系，他给枪重新装好了子弹，心里很不以为意地想，如果真有什么不对，这件事情随时都可以翻篇。

与此同时，窗外一个人影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着，在看见埃维手上的枪时，身形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

埃维转头看向窗外，当然什么也没有，但他确实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窗口晃了一下。埃维下意识摸了摸后脖颈，作为一个beta，他没有可供标记的腺体，但仍然敏感地感觉到后颈被一种陌生的热切目光蛰了一口。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恰好振动了一下，彻底引开了埃维的注意。

发件人的号码没有备注姓名，这条讯息本身也没配任何文案，是一张图片消息，准确的说是一张照片。照片拍了一个齐耳卷发的女人穿着婚纱的单人照，右下角用潇洒的笔触签着“崔西·T”

埃维看清这张照片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瞬，看不出是震惊还是愤怒，抑或二者兼有。总之，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回复。他把这个号码扔进黑名单又放出来，扔进去又放出来，深深地吸气——呼气，然后一把将手机抡到了床上。

埃维掏出烟盒，打算为自己点一根烟，然而手微微颤抖着，一直点不着火。

崔西。

该死的，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样心慌意乱，何况这还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埃维就这样叼着没点燃的烟，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踱来踱去，然后又绕着房子转了一圈，他眯起眼睛仰头看褪色的墙漆、以及墙角蔫儿了吧唧的忍冬，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这栋老房子这么让人讨厌，可是他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崔西。

埃维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想到这个名字的主人穿婚纱的样子，一种因为生活轨迹改变引发的焦虑油然而生，他颓然地感觉到自己似乎一瞬间就比之前老了不少。

“小镇广播提醒您，公路已清理完毕！电缆将于今天下午开始抢修，请居民们注意安全，规避裸露电线，通知再播……嗨埃维！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忽然，一阵自行车铃的叮叮声从身后绕过来，紧接着是欢快的人声，经过喇叭的传导，有一种失真的金属感。

埃维二指夹着烟，倚在门框上，诧异地看着斯科特蹬着自行车朝他驶来，手里拎着个塑料喇叭，笑眯眯地举起来和他打招呼。

“……这是做什么呢？”埃维问。

“电线还没修好嘛，广播也要用电的，”斯科特急停在他面前，“我是人形自走广播。”

“酒吧那边不要紧吗？”

“他们也不是每天都有闲钱喝酒，”斯科特从车座上跳下来，喇叭往车把上随手一挂，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在工装裤的口袋里翻翻找找，捏着一只钱包，像投篮那样远远地抛向埃维，“对了，昨天钱请光了，空钱包还你。”

埃

维稳稳地伸手接住他昨天给出的钱包，想到昨天的跟踪狂和今早出现在地毯下面的本来应该夹在钱包里的照片，心情不止一点点复杂。

“这个钱包里面的……”他的话本来没说完，但看着斯科特茫然的无辜表情，想来他也不知道，于是又改口说，“算了，没事。进来坐坐吗？”

埃维说着，侧身让开了门，斯科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路通了，你大概什么时候会走？”斯科特问，“如果你很快离开，我就不进去了，否则你走的时候我会难过的。”

没有交集就不用面对离别的忧愁，不错，好主意，但这也太落寞了。

是啊，路已经通了，要走吗？

理论上埃维随时可以离开，但他现在忽然不急着走了，尤其是在收到那条短信之后，尤其是在听见斯科特说的话之后。

埃维不记得自己那时候说了什么，也不确定他说的是否得体，也许是“我确实是得走，但至少不是明天”，或者“其实我还打算多留几天”……总之，埃维并没有确切回答，但是斯科特还是欢欢喜喜地进了他家门，顺便还帮埃维把碗给洗了。

闲得没事的埃维一点也没有麻烦别人的羞愧之意，他悠闲地抱着胳膊，看斯科特系着买小羊牌巧克力送的那种蓝底黄点绵羊围裙，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

斯科特在忙碌的间隙和埃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而埃维也笑着应和，他其实还挺温柔的，当然，斯科特早就知道这一点。

埃维仗着站在人家的视线盲区，用放肆的眼光上下打量斯科特——腿又长又直，屁股不算很翘，但起码不是平的；围裙的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腰上，勾勒出腰部柔韧的线条；肩不宽，但这是因为骨架比较小，看他的手就知道。

虽然alpha的信息素影响不到beta，但埃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来自面前这个年轻alpha的吸引，尤其是在斯科特转过头来笑着说话的时候，他脸颊上的雀斑就像细碎的光影。

对于埃维这种一眼看过去就不需要保护的人来说，与其追求安全感，倒不如说是渴望安稳更多，而斯科特刚好就符合他印象里“家”的感觉。

这才是生活啊，埃维想，什么崔西？不重要，忘了吧。

后来埃维和斯科特又坐下来正儿八经地聊天，因为埃维不愿意多谈过去，所以基本是他在单方面听斯科特说话，关于这个沿海小镇、小镇居民、店铺乃至街灯。当然，说的最多的还是斯科特的弟弟柯林，一个和他岁数相仿的年轻omega，可以听出他非常在乎这个弟弟，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很正常，毕竟omega太少见了，而且这种性别和高生育率直接挂钩，无论谁家有omega，都会倍加关照的——但是，这不影响埃维听得有点不是滋味。

作为性别普通的beta，他从小到大都没受到过这种待遇，性别上的偏袒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嗯，一定是这样的，而不是因为他莫名其妙地不高兴听到斯科特这么在乎别的人。成熟的人不会有这么幼稚的嫉妒心理了，绝不。

埃维带着难得的好心情听斯科特絮絮叨叨地说话，觉得他怪可爱的。

不过，这个想法只维持了一会儿。斯科特好像三百年没讲过话一样，不停地说呀说呀，对于他的激情演讲，埃维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他从来就没遇见过像斯科特这么能说的人，听到最后几乎有点晕头转向的感觉，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又坐在领航员酒吧的吧台上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好像变成了他的专属座位。

他不去卖保险真是屈才了，埃维

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就凭这嘴，多少钱都是小问题。

相比昨天来说，酒吧里的人确实很少，但和昨天相同的是大家都自以为隐蔽地睨着埃维。由于埃维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被大家的脑补败坏得差不多了，所以他搞不明白为什么才一晚上不见，小镇居民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变得怪怪的。

于是埃维在各异的目光下镇定地喝酒，耐心地等到其他人几乎要失去看他的耐心为止。大部分人买醉是指望着借酒浇愁，但是埃维却把好不容易从斯科特那里讨来的好心情给喝掉了。在微醺的时候，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从口袋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一张照片，凝望它的目光既柔情又悲伤。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埃维说，“这样做对吗？”

“我不知道，但是你不能再喝了。”斯科特把酒杯从埃维的手里抽走，默默地注视着他略显无助的脆弱神情，宽慰似的把温热的手掌轻轻覆在埃维的肩上。

“我后悔了。”埃维低声说。

“……嗯？”斯科特没有听清楚，他俯**，把耳朵贴近了埃维。

“我后悔了，崔西，”埃维又重复了一遍，颤抖的、湿润的呼吸就在斯科特的耳畔，“……我应该去的。”

他颓然地低下头，除了这一句含糊不清的话，什么别的也没有再说，就像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一样沉默。

什么，什么崔西？

有大胆的好事者凑上去看那张照片，那是斯科特和大部分酒客都见过的照片，一个短发女人，一个脸被涂黑的男人，如果你把照片翻到背面，还可以看到“崔西和爱她的……”

等等，崔西。

照片上的女人就是所谓崔西吧？

小镇侦探团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一看就特别有料的八卦兴奋不已。与此同时，支在墙上的烛火摇曳着，烛泪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吧台上。

唏嘘呀。

人们看着这个场景，顿时就脑补了一出“黑老大痛失所爱”的大戏，于是看埃维的眼神也就多了几分怜悯。

而斯科特一语不发，端详着照片上被划了脸的那个男人，眉头蹙了起来。

“你和那个alpha近况如何？”

斯科特发了一条信息，收件人的备注是柯林，他的弟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