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珈这一觉睡得不太好。
头有些疼,而且睡得很不“自由”, 就像是睡在一个拥挤狭窄的空间里, 还有东西紧紧束缚着自己。
本来她不想这么早醒,但是实在太不舒服了, 她强迫自己醒过来, 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珈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呆呆盯着面前看了十几秒,又仰起头往上看, 最后重新把头低得更低,看着自己腰间横贯的那只手。
她好像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刚睡醒, 长得过于迟钝的反射弧终于让卫珈清醒过来, 她一声惊呼憋在嗓子里,猛地一把推开面前宽阔的胸膛然后坐起身。
“你——”
她刚说了一个字, 身侧的人就睁开了眼, 蓝色的眼睛幽幽地看着她。
卫珈傻眼了,跪坐在床上浑身僵硬,同时后知后觉刚才推了他的其中一只手发酸发软,而且还隐隐有些用力过度之后的细微颤抖。
她愣愣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又抬起头看向神色淡然慢慢撑起身的男人。
所有记忆一瞬间回笼。
做菜, 喝酒,紧接着记忆就开始不连贯, 但是她脑海里还有着断断续续的一些画面, 还有那种特别的、炙热的触感……
自己的一只手顿时变成了烫手山芋, 她整个人不敢相信记忆里的事都是真实发生的。
“你!”卫珈脸蹭地涨红,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赫沉坐起身, 原本整齐往后梳着的金发经过一夜微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从额角垂落。他一挑眉,好整以暇地道:“你喝醉了,我抱你上来。”
“那又为什么会——”说到一半,剩下的卫珈说不出口,她整个人像是从里到外地熟透了,一咬牙接着说道,“而且还睡在我的房间里!你就是故意的!”
他身上穿着的根本不是她印象中昨晚的那一套衬衣长裤,而是一套不符合他冷硬气质的家居服,配上他金发凌乱的模样莫名透出几分慵懒。
“没错,我是故意的。”他坦坦荡荡承认。
闻言卫珈又羞又气又怒,一想到自己竟然用手……她就抓狂得不行,然而对方似乎还觉得不够,一本正经地补充:“但是,是你自己好奇我的生理构造,我只是配合你而已。”
她一僵。
【想知道为什么?】
【怎、怎么实验?】
【想不想继续?】
破碎的对话片段浮现在脑海中,卫珈再也忍不住,随手抓起枕头往他身上一砸,“赫沉你太过分了!”
说完自己脸上彻底挂不住,跳下床就往浴室跑,连穿鞋都顾不上。
关上浴室门,她站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
红得快要滴血。
卫珈抬起手想胡乱揉一把头发和脸,然而抬到一半时那种酸痛提醒了她,她手一顿,然后唇角紧抿着飞快打开水龙头,接着把手伸到水流下。
她胡乱洗了好几遍,最后两只手都通红一片。
太过分了!
卫珈一想到昨晚的场景双颊就像是有火在烧。就算她稀里糊涂地表白了心意,赫沉这么做也太过分了。
等等……
她忽然察觉出不对。Ash明明告诉她那瓶酒的度数很低,她也亲自看过那条装饰的纸袋上写着的酒精含量。可既然很低为什么她才喝了几杯就醉了?
难道是赫沉早有预谋,让Ash骗她?!
……
等卫珈磨磨蹭蹭从浴室里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
“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瞪大眼看着姿态从容地坐在卧室沙发上的男人,只不过他已经穿戴整齐,重新换上了衬衣长裤,金发也变得一丝不苟。
他刚抬眸看过来,卫珈就已经收回目光冷着脸径直往外走。
赫沉站起身,迈开两步就轻而易举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最后一伸手抵住门。
她手都已经握住门把手,然而却没办法打开。
“我要出去,”卫珈垂着眼盯着门,“你把手放开。”
“又准备躲着我?”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就因为昨晚的事?”
“什么叫就因为?”卫珈抬头,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气愤,然而跟他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脸又控制不住地发烫,“你故意让Ash骗我,故意让我喝醉——”
赫沉拧眉,“我让它骗你?”
“难道不是吗。”卫珈不想再看他,又重新低下头,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顺势滑落挡住她大半的侧脸,让她觉得稍微多了点鸵鸟似的安全感。
他脸色不太好看,“如果我真的打这样的主意,你以为昨晚仅仅是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卫珈蹙眉瞪大眼睛猛地抬起头,“所以我还得感谢你?”
越描越黑,赫沉没了耐心,觉得大概说不清楚她又要刻意远离他,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昨晚饮鸩止渴的那一点。
“面对你,我自控力少得可怜。”他侧了侧身,将她围困在自己与卧室门之间的空隙,声音放轻了,目光却重得卫珈脸上愈发热了,不敢抬头,“尤其是你说你喜欢我,所以我没能克制住。”
卫珈耳朵滚烫,没出息地因为这句话觉得这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于是咬牙伸手推他,“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怪我?”
赫沉脑海之中浮现出回答,是她太诱人,无时不刻都在伸出袅袅烟雾一样的爪子引诱他。
他目光幽深,“怪我,我道歉。”
明明好像跟他平时的语气没什么区别,但是卫珈却觉得自己莫名从这简简单单几个字里听出一些……暧昧的纵容与退步。
“我饿了,要下楼吃早餐。”她生硬地岔开话题。
赫沉却还没有放手的意思,“昨晚你说过的话,还记不记得。”
卫珈沉默两秒,含混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下巴被托了起来,她被迫仰起脸的那一刻条件反射地捂着嘴。
他挑眉,愣了愣,很快唇角一抬笑了,笑意不太明显,但是她和他现在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他蓝色眼瞳里细细的流光与纹路。
卫珈恍然间发觉,赫沉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她时一点点变得没那么冷漠,最明显的、也时常让她觉得避之不及的是那种灼热的目光,但其实他脸上细微的表情都好像和最初不太一样了。
她被手挡住的唇角抿了抿,又有些心慌意乱。
“那我说的话,你还是不相信?”
他说过的话……
就是说喜欢她的那些。
卫珈脸越来越热,嘴唇开开合合好几次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赫沉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我……”卫珈知道自己这句话大概就是一个表态,代表着她的最终决定。脑海里在这一瞬间好像闪现出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即便他们之前观点有许多冲突,但是,卫珈却很难说服自己狠下心不去相信赫沉。她心里也隐隐期待仿生人是真的能够去爱一个人的,是出于她自己喜欢他的私心,也出于她对未来仿生人与人类态度互相改变的期望。
她觉得自己潜意识里,其实已经相信了。
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要抵制对方也喜欢着自己的这种诱惑,实在太难。
见人久久没有说话,赫沉心里微微有些焦躁,他俯首,几乎与她额头相抵,“不相信我?还想让我怎么证明?”
半晌,手掌下才传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不用证明。”面前的人垂着眼睫,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神色,“我信。”
最后两个字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郁结在他心底的焦躁与难耐瞬间散去,大脑之中立刻被一种难以言明的愉悦牢牢占据,抬手就要把她捂在嘴上的手给掰开。
卫珈不肯松。
赫沉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昨晚你用的好像就是这只手。”
昨晚。
用的。
这两个词猝不及防钻进她耳朵里。
被他困住的人顿时一僵,接着猛地松开手,手刚放下,就看见赫沉一挑眉,流露出几分得逞的意味,那双深邃的眼睛很快越靠越近。
“我还没——”
“原谅昨晚的事”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融化在男人骤然压下的唇齿里。而两只手臂没来得及推拒,只能收效甚微地抵在他的胸膛上。
赫沉皱了皱眉,抓着她两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再绕到颈后。
卫珈想往回缩,下一秒就听见喑哑的嗓音低低落在耳边,“别动。”
暗含着威胁。
她眼睫颤巍巍的,却不敢睁开,脸也越来越烫。
这种姿势,总觉得代表着接纳。
卫珈一时适应不了跟赫沉之间这种微妙的转变,因此格外拘束,甚至下意识阻止他撬开自己的唇齿长驱直入。
赫沉微微喘息,接着低低哼笑一声,“我还是更怀念你喝醉的时候。”
……
赫沉也不知道将怀里的人困了多久,要不是因为乔易不停发来讯息,以及顾及着卫珈还没吃早餐,他大概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打发。
卧室里才终于只剩她一个人,总算能够好好冷静一下。
卫珈去浴室洗了把脸,觉得自己勉强平静了一些。但实际上,她现在都还有些糊里糊涂云里雾里。
忽然间,她又想起赫沉肩膀上的那个痕迹,于是心里的感觉顿时变得有些奇妙。J陪她长大,但她对J绝对没有“爱情”或者属于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现在虽然严格来说赫沉已经不算是J了,但还是觉得有点微妙。
像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两个人都存在于一体了。
……所以现在,是要接受赫沉了?把两人之间那种尴尬的立场都抛在脑后?
卫珈猛地一个翻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腿还烦躁地蹬了几下。她都已经下意识“默许”了,现在想这些也太晚了。
趴了一会,她抬头看了看时间,早已经过了平时吃早餐的时间了。于是晃了晃头摒除那些念头,赶紧起身就往楼下走,下楼时还不忘再整理一下衣服和头发。
Ash正在收拾厨房。
“卫珈,你醒了?”它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稍等一下,早餐放在保温箱里,我马上拿出来。”
“好,谢谢。”说着她装作无意地问,“对了,我昨晚没喝完的那瓶酒呢?昨天回房之前忘记收拾了。”
“噢,没关系。我今天早上把它放回酒柜里了。”
卫珈点点头,走到酒柜前,稍微找了找就把那瓶酒给找了出来,她正握着瓶身要低头看,就听见Ash问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随便看一看,”结果还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卫珈看着少了点什么的酒瓶瓶身,状似无意开口,“我记得这上面不是缠着一条很好看的纸带?”
“我今天早上收拾的时候我不小心扯坏了它,所以只能扔掉了。”
这么巧?
“你是不是很喜欢喝这个酒?今天要再来一点吗?”
……还来?
她又不是傻子。
卫珈默默把酒放了回去,最后干巴巴道:“Ash,酒瓶上的纸带是你换的吧?”
Asg动作一停,接着转过头来,看着她迟疑道:“卫珈,你……你知道了?”
“猜到了。我的酒量不至于这么差。”
“抱歉,我只是觉得——”Ash组织了一下语言,“我只是觉得昨天你和指挥官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所以觉得这大概会有用。”
中间这个逻辑实在跳跃得有些快,卫珈不太明白它为什么能得出这个结论。
不过……有用?
她想到昨晚那混乱的一幕幕,顿时就像被蜜蜂蜇了一样,赶紧甩了甩头。
“卫珈,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笑笑。
“那,昨晚这个酒有用吗?”
“……没什么用,Ash,以后你不要这么做了。”
Ash点点头,就在卫珈坐下来端起牛奶送到嘴边的时候,它忽然又说:“可是我今天看见你们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卫珈被牛奶呛着了,抽出纸巾捂着嘴咳嗽了几声。
“你没事吧?”Ash赶紧停下来询问。
“没事。”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都怪赫沉!
如坐针毡地吃完了早餐,卫珈收拾好餐具后正要离开,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犹犹豫豫地停下了。
“Ash。”她喊。
“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赫沉他‘死’了的?”
“就是议事会发布公告的时候,跟你一样。”
“那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没死?”
“昨天指挥官带着你回来之前通知了我。”
卫珈顿了顿才接着问:“那你是……什么心情?”
“心情?”Ash愣了愣,然后回答,“大概是挺高兴的。指挥官非常优秀,现在仿生人里并没有人能够超越他。”
其实卫珈感受得出来Ash的情绪变化并不是非常明显,不过“低落”与“欣喜”她当然也是能察觉到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或许是身边实在没有一个能够倾诉和寻求意见的人了。
“我能看得出来,卫珈,你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很高兴。”
她愣住,下意识反问:“什么?”
“前几天,指挥官没回来的时候,其实你的情绪都有些低落,然而今天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卫珈,其实你很开心对不对?”
卫珈撑着下巴,盯着面前的牛奶杯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她骗不了自己。
开心好像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嗯。”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然后好像为了掩饰什么似的,端起牛奶杯送到嘴边。仰头的一瞬间,目光正好落在厨房门外不远处。
——那里正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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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总说我听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