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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一会儿, 萧弋就转过了身, 正撞上杨幺儿打量的目光。
“一直在这儿站着瞧什么呢?”他问。
“瞧。”杨幺儿顿了顿, “好看。”
这段对话何其熟悉!
前头杨幺儿就说过瞧他, 他好看。
这回还是在瞧他?
萧弋盯着杨幺儿的面容看了看, 她神色自然,一双漂亮的眼眸里承载着真诚的色彩, 自是没有撒谎。当然,一个小傻子, 也是不会撒谎的。
萧弋眼底的阴沉渐渐退去。
“今日怎么到这儿来了?”
门外春纱闻言, 不由抖了抖,生怕皇上怪罪。
门内杨幺儿道:“走一走。”
萧弋想起刘嬷嬷说的话,她总是呆在燕喜堂里, 一坐就是一天。
他又问:“都走去哪儿了?”
杨幺儿自然是不认得路的, 但她却记得春纱说的话,她想了想说:“涵春室。”还有一条路, 可春纱没说那条路叫什么。
萧弋只以为她径直来了涵春室。
他问:“还走吗?”
杨幺儿摇摇头,提起裙摆, 露出底下穿着绣着蟾宫玉兔的鞋, 说:“累,痛。”
刘嬷嬷闻言,忙让小宫女去取了绣墩来, 放在了杨幺儿的身后:“姑娘快坐下歇歇。”
“几时了?”萧弋突然问赵公公。
赵公公规矩地答道:“皇上, 申时三刻。”
萧弋点了下头:“让她在这里玩会儿罢。”说完, 萧弋才转身走了。
门外春纱可算松了一口气, 心说这傻姑娘也是有傻福的。
刘嬷嬷得了令,便主动问杨幺儿:“姑娘想玩什么?”
杨幺儿长到十九,在来京城之前,所接触到的就那么一亩三分地,院子里除了花草鸟儿,就是家禽,和她一坐就是一天的木墩子。
她没见过什么玩具,也不知道有什么玩具。
杨幺儿便只茫然地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年纪不小了,她自十三入宫,到如今,从前亲人俱都不在了。她又没有自己的子女。如今见了杨幺儿的模样,顿觉心软怜爱。
她便慈和道:“姑娘等一等,老奴去取给姑娘。”
说罢,刘嬷嬷便带了个小宫女,亲自去取了。
只是先帝在时,宫中便子嗣单薄,而今新皇年纪不大,又未娶妻纳妃,宫中就更没什么孩子可言了。那玩具……自然也不多。
刘嬷嬷好生搜罗了一遍,才勉勉强强搜罗满了一个匣子。
她捧着匣子到了杨幺儿的跟前,盖子一开,便见里头摆着竹蜻蜓、琉璃珠子、细细的红绳、刻着画儿的木牌……五颜六色,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杨幺儿的目光。
“姑娘挑了自个儿玩吧。”刘嬷嬷见那匣子不好摆,还让人挪了张小桌案过来。
然后杨幺儿便靠着那张桌案,翻着匣子玩儿了。
一个在外头玩珠子、红绳。
一个在里头看。
转眼便到了酉时三刻。
春纱在外头等得都有些心焦了。姑娘进去那么久,里头连个声音也没有,也不知是什么情景。姑娘不会惹怒皇上吧?
就在春纱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得里面渐渐有了动静。
萧弋走到了外头来,他低头一瞥,便见杨幺儿趴伏在桌案上,乖乖玩着珠子呢。那珠子是琉璃做的,透明,泛着莹莹的光。杨幺儿伸出细细的手指,推着珠子撞来撞去,玩得不亦乐乎。
萧弋垂眸扫了一眼她的手指头,便挪开了目光:“摆膳吧。”
“是。”赵公公从旁应声。
因是往常固定用膳的时辰,所以御膳房的动作极快,不一会儿饭菜便送来了。
春纱在外头看得瞠目结舌。
难不成今日姑娘要留在这儿,与皇上一并用膳?
“脚还痛吗?”萧弋伸手捞走了杨幺儿面前的琉璃珠子,问。
杨幺儿这才仰头朝他看去,然后死死地盯住了他掌心的珠子,嘴上倒是乖乖道:“痛。”
萧弋想了想,少走路的人,今日走上一阵,痛也难免。
他道:“今日晚膳便摆在这儿吧。”
赵公公面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点头道:“是。”
太监宫女们很快就在涵春室内摆起了膳,随着一道道菜摆好,那香气直直往杨幺儿鼻子里钻。
杨幺儿很快就忘记了那些琉璃珠子,她站了起来,巴巴地望着摆膳的地方。
果然如稚子一般,一会儿被这个吸引,一会儿被那个吸引。
宫女扶着杨幺儿去桌边坐下,而萧弋也已经落了座。
“用吧。”萧弋抬了抬下巴道。
杨幺儿捏着筷子,乖乖吃了起来。吃的时候,两眼似乎都在放光。
又吃到这么好吃的食物了!
杨幺儿舔了舔唇,分外满足。
萧弋原本还认真用着自己的食物,但没吃多少,他就失了胃口。
他不由转头看向杨幺儿。
她倒是吃得很是认真,咀嚼的时候两颊微微鼓起,嘴边并没有食物残渣,吃相好看得很,看上去也香得很。就好像她在吃什么龙髓凤肉一般。
萧弋复又拿起筷子,也跟着认真吃了起来。
原本一炷□□夫就能结束的晚膳,今日却生生吃了半个时辰。
杨幺儿用完饭,照样接过宫女递来的消食茶,小口小口喝了个干净。
萧弋脑子里蓦地冒出一句话来,她不像兔子。
兔子比她娇气多了,吃草都挑挑拣拣三两口。
萧弋的目光落到杨幺儿的身上,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吃得饱了,就会有困意。
这也是萧弋用膳时不会用太多的原因之一。他不习惯那种出自本能的困意袭来,那会让人的头脑变得不清醒。
“送她回燕喜堂。”萧弋道。
刘嬷嬷便扶着杨幺儿起身,将她往外送。
杨幺儿自然不懂得行礼,萧弋也不与她计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便起身走了。
刘嬷嬷将杨幺儿送出门,便交给了春纱等人。
春纱见姑娘满面困意,心下也急着将人送回去歇息,便只匆匆与刘嬷嬷说了两句,拥着杨幺儿就要走。
等出了涵春室,眼瞧着下台阶的时候,杨幺儿突然顿住脚步,然后弯下腰,将石缝间的那朵小野花摘了下来。
春纱脑子里念头百转。
——她怎么觉得,今日姑娘送花给皇上,是为着用那枝七零落的花,换涵春室外这朵完好的小野花呢?
朝堂上原本紧绷的风气,骤然一变。
太后松了口,礼部也就变得更忙碌、更小心了。
一时之间,仿佛全国上下都热切地盼着封后大典到来一般。
此时李天吉才慢悠悠地回了京城,只是他的家眷仍旧留在岷泽县,这是太后的吩咐,责令他看住了杨幺儿的家人,将来兴许用得上。
李天吉能有今日,全沾了太后的光,自然不敢拒绝。
李天吉到了李府门外,众人都已经在等候了。
他的母亲、兄长一并迎上来,却见李天吉转身挥了挥手,于是便有丫鬟掀起了后头两辆马车的帷帘。
再定睛一瞧,上头下来了两个年轻姑娘,年纪十五六岁,神情怯怯。前头一个模样端正,眉眼温柔。后头一个柔柔弱弱,眉间带有几点风流之态。
李天吉的几个嫂嫂当即拉了下脸。
“小叔去一趟岷泽县,怎么还带了几个年轻丫头回来?”
李家可不缺丫鬟,年轻貌美的更比比皆是,因而李家几个兄弟没少纳通房,玩丫头。光这府里头的就够头疼了,李天吉还带人回来!
却见李天吉微微一笑,道:“这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几个嫂嫂这才敛了神色。
待进了门,李老夫人低声问:“太后交代的?”
李天吉点了头。
“那前头那个……”
李天吉摇了摇头,面露三分可惜之色:“前头那个到底是个傻儿,听闻她入宫后便没了动静,想来无法取悦皇上。如今封后大典板上钉钉、势不可挡,既已如此,那不如主动些,借着钦天监的卜卦作掩盖,多送几个岷泽县的姑娘进去。总有那么三两个聪明伶俐得了宠的为娘娘所用。”
李老夫人声音压得更低,道:“前头那个生得那般模样,都不行。那后头的……”
依她的目光来看,都知道前头那个如日月之光,这后头的漂亮倒也漂亮,却不过萤虫之辉罢了。
“生得再美,不懂争宠又有何用?”李天吉笑了,道:“皇上年纪轻,从前未经人事,这些个丫头只要稍经调教,自然能迷住小皇帝。”
见李老夫人不信,李天吉再度笑道:“同为男子,儿子最清楚不过这些事了。”
出身皇室,经人事都极早,历史上的皇帝,多少个十二三岁便开了荤,后头自然而然就沉溺于美色,荒于国事,不消几年折腾下来,身子就被掏空了。
要他说,现如今才送人到新帝身边,都太迟了些。若是他,他便一早趁着新帝尚懵懂时,派了通晓人事的宫女去伺候。什么下毒咒术,都不如这样的软刀子杀人厉害。
当然,这些话,李天吉是断不敢说出口的。
又为太后办了一桩事,李天吉自然高兴得很,当晚便歇在了最宠爱的小妾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