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繁音以为厉明月说“保镖”是开玩笑的。
结果等在医院里见到程琳时, 她才意识到厉明月是认真的。
而且请的这位保镖,还真的非常凶悍……
凶悍到被保护的本人都有点害怕。
“……”程琳闭了闭眼, “纪繁音。”
“你好。”纪繁音鼓起勇气和程琳打招呼,然后开口请求,“能不能……把我的日记本还给我?”
纪繁音还以为程琳会发火,结果对方只是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昂起高傲的下巴:“下次给你。”
纪繁音松了口气,乐观地觉得程琳其实也不是很坏嘛。
毕竟上次程琳哭得那么惨,纪繁音也都看到了。
程琳的脚掌在地上有点不安地碾来碾去,突然说:“上次那天的事情……”
“我什么都没看到?”纪繁音试探地问。
程琳:“……”她深深叹了口气,凝视纪繁音的眼神像在凝视一个傻白甜, “算了, 进去吧,不用怕纪欣欣。”
“我不怕她。”纪繁音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正名, “我只是觉得……”
“我不听,”程琳大步往里走去, 没给纪繁音解释的机会, “你见了她再证明你到底怕不怕她。”
两人走出电梯时,在外等待的是厉明月的另一名助理。
她和程琳似乎相熟,先熟稔地和程琳打了声招呼, 然后面朝纪繁音温和地一笑:“纪繁音小姐, 请跟我来。”
抵达一间病房门口的时候, 助理又说:“如果您途中觉得不适, 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纪繁音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好。”
程琳看了她一眼:“准备好了?”
纪繁音嗯了声,程琳就把门推开了。
纪欣欣转头往门口看来的时候,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程琳,然后才是跟在程琳后面进门的纪繁音。
她立刻从床上撑起了身体, 用一双猩红的眼睛盯着纪繁音目不转睛地看。
纪繁音从程琳身后走出来,她蹙眉和纪欣欣对视,第一次觉得这个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的妹妹是如此陌生。
是因为对方已经撕掉了那张面具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还想来骗我吗,纪繁音。”纪欣欣哑声说道,“你以为你装作姐姐的样子,我就会相信你的骗局?”
纪繁音恍然大悟:原来是我自己变了。
或许是因为看着另一个纪繁音太久,逐渐被同化地用她的视角去看、用她的思路思考,哪怕重新掌控了身体,也在想着……
这时候的另一个纪繁音会怎么想呢?
大概会想笑吧。
“你笑什么?!”纪欣欣厉声质问。
纪繁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好像确实翘起了一点点细微的角度。
她立刻按住自己的嘴角:“我只是在想那个纪繁音会怎么想,不是在嘲笑你的意思。”
程琳在旁抱着手臂旁观,心想你这还不如不解释。
“不是在嘲笑你的意思”这话一说出来,潜台词不就是“我打算气死你”吗?
纪欣欣冷笑:“你今天来肯定又别有目的。怎么,是钱又不够用了,想从厉宵行身上再敲一笔?”
纪繁音摇摇头,特别诚实又特别困扰地说:“钱已经太多了,厉家刚给的四套房子我也根本住不过来,还要找人打扫,太麻烦了。”
程琳捂嘴得不算太及时,发出了一声喷笑。
纪欣欣瞪了程琳一眼,拔高音量:“你是来找我炫耀的?”
“不是,我是想来看看你的身体怎么样。”纪繁音小声地说,“刚刚流产完的女性身心都很脆弱,你情绪这么激动不利于恢复。”
程琳忍不住了,当着纪欣欣的面笑得弯下了腰,一下子就越过纪繁音拉满了纪欣欣的仇恨值。
纪欣欣气得砸了桌上的水杯:“程琳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你高中时怎么没有这么‘仗义’?”
不锈钢的杯子咕噜噜一路到纪繁音脚边,被她弯腰捡了起来。
纪繁音直起身时,纪欣欣的话音刚落,程琳脸上笑意也已经荡然无存。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掐起来,纪繁音迈步上前走向病床边的小柜子,轻轻地把被摔变形的水杯放了上去。
纪欣欣的视线一直跟着纪繁音移动,随着她的靠近变得越来越难以置信。
直到最后,杯底轻轻落到柜面上的那瞬间的响动,居然将纪欣欣吓得浑身一颤。
“我没有骗你,她已经走了。”纪繁音偏头去看纪欣欣,放慢了语速,“而且我也没想到我还活着。”
纪欣欣喃喃地说:“这不可能。”
“我原来也觉得不可能。”纪繁音迟疑地看了纪欣欣一会儿,朝她伸出了手。
纪欣欣吓得立刻紧闭双眼,像是等待着被家长揍上一顿的孩子。
但纪繁音只是摸了摸纪欣欣枯黄了不少的头发。
纪欣欣瞪大了双眼抬头看她,那表情好像见了鬼。
“我来见你是因为很久没见了。”纪繁音收回了手,“而且,我也觉得应该和你说一声‘我回来了’。”
纪欣欣打了个哆嗦。
“关于过去这几年的事情,我也做了自我检讨。是我给了你和和其他人伤害我的机会,同样的手段对于那个人就绝不会生效,这是我的不足……我会努力改正。”
纪繁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像是不太适应对别人说这种绝情话语似的,不自在地稍稍撇开脸,轻吸一口气,才继续讲了下去。
“……但是,别说现在,就算你以后有一天能认识到错误、像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背后啪嗒一声,是程琳的手机一个没拿稳摔到了地上。
在纪繁音转身看去时,程琳已经火速弯腰把手机捞了起来。
她握着手机尴尬地清清嗓子:“对不起,你们继续。”
“没关系,我已经说完了。”纪繁音立刻说道。
程琳不自在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哦……哦,那我们走吧,医院味道不好闻。”
纪繁音点点头,往外走去时突然听见纪欣欣在背后哭着喊了一声“姐姐”。
纪繁音忍不住顿了一下脚步。
她想起从前每一次纪欣欣哭着恳求什么事情的事情,她每一次都答应了。
就好像眼泪是一种什么无往而不利的武器一样。
可不论什么武器也有用到头的时候。
纪繁音只停步了那么一瞬,就又跟上了程琳的脚步。
最后病房的门还是程琳回身毫不犹豫关上的,她清清嗓子,像是表扬似的一板一眼地说:“干得漂亮。”
纪繁音迷惑地看了看程琳,觉得大概是在夸她这一次没有随波逐流,于是点了点头:“嗯,我试着向之前那个纪繁音学习了。”
程琳:“……那确实是你老师比较厉害,你多学一点,不吃亏。”
电梯抵达一楼,两人从里面走出来时,旁边的电梯间里刚刚走进去了一行人。
纪繁音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纪父纪母的身影走进电梯。
纪父原本乌黑的头发白了大半,纪母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从前那么光鲜亮丽全是名牌,看起来非常朴素、泯然众人。
要知道他们俩以前都是最喜欢在人群里出风头的人。
纪繁音不自觉地驻足多看了两眼。
纪父纪母没有发现她,他们带着两个行李箱,纪父还背着一个包,看起来是打算久住。
程琳走出两步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来,她回头疑惑地问:“你看见什么?”
“嗯……看见我爸妈。”纪繁音挠了挠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们公司破产在即,你可别又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程琳立刻警惕起来。
纪繁音往电梯旁边让了一下,她凝视着那扇电梯门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不会和以前一样做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程琳盯着纪繁音。
说到这个问题,纪繁音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她转向程琳:“我看了很多学校,不过最后决定去牛津留学。”
不算学渣但也绝对算不上学霸、成绩永远在中游徘徊的程琳:“……”原来牛津,是可以想去就去的吗?
“应该是比较困难……不过我已经给牛津的一名物理教授发送邮件、得到她的回复和邀请了。”纪繁音兴致勃勃地说,“最近一年落下没看的科学三大期刊我连夜补完了,她现在的研究方向是我最感兴趣的。虽然专业不相关,但在我试着联系她表达了一些看法以后,她似乎对我说的东西也很感兴趣。”
程琳:“……”你们神仙的世界我不太懂。
“等我拿到签证,就会去牛津和她面谈和参观她的实验室。”纪繁音比划了一条飞机航线,“然后,如果顺利的话,我会在她的实验室里学习一段时间。”
“……在英国那么远的地方?”程琳撇撇嘴问。
“是啊,听说英国的天气不太好。”纪繁音也有点愁眉苦脸。
程琳清清嗓子:“咳嗯。那等你去了英国以后,我可以去那里看你吗?”
纪繁音愣了一下:“你会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看我?”
程琳也是一愣,然后脸颊逐渐涨红:“怎么了,我不能去吗?做朋友,也要从最开始有生活交集这一步开始吧!”
纪繁音诧异地啊了一声,脸也微微泛红,她小心又雀跃地问:“原来你现在还想当我的朋友吗?”
程琳捂住快烧起来的脸,无名火发不出来,只能咬牙切齿地:“是、啊。要是你不愿意原谅我从前对你做的事,我就想办法先获得你的道歉,再和你做朋友。”
“做我的朋友吧!”纪繁音立刻脱口而出,然后才赧然地看自己的鞋尖,“嗯……因为……我还没有过朋友呢,没人想和我做朋友。”
程琳被这托儿所的交朋友流程羞得快要原地爆炸,她推着纪繁音往外走:“那为了庆祝,今天我请客吃饭,走,你的车停在哪里?”
纪繁音被动地被程琳推着走:“诶,我打车来的。”
程琳的嗓门一下高了起来:“你那么多车呢?!”
她虽然不知道之前那个纪繁音是怎么赚钱的,但光是听厉明月说过那个四套房子见一面的事就知道肯定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听说四套豪宅请到她的那一面,甚至还只见了一刻钟的时间。
照这个赚钱手段,程琳觉得纪繁音的银行、投资、理财账户,现在应该都是超富级别。
一点冷知识:如果你有一个亿,哪怕只存利率千分之三的活期存款,一年也有三十万的利息。
但纪繁音仿佛还是个对钱没有概念的暴发户,她愁眉苦脸地凡尔赛:“她新买的车都好高级哦,我要是开坏了修起来很贵吧……还得花她的钱……”
“她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纪繁音立刻摇头:“她的钱就是她的钱,她赚得很不容易的。……啊!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是她的工作室。”
“什么工作室?”
想到社交达人章凝,纪繁音立刻一阵紧张,她抓住程琳的手:“另一个纪繁音和人合伙创办的一个出品电影的工作室,合伙人是一位很厉害的姐姐,另一个纪繁音可以谈笑风生,我不行。”
――虽然算算时间,另一个纪繁音提前写好给章凝的定时邮件应该已经发过去了,但纪繁音还是紧张……不,想想章凝的脾气,她更紧张了。
她太不会应对章凝这种成年人了。
程琳低头看看被抓住的手:“你们谈公事,我插手进去不太好,在外面等你。”
纪繁音压低嗓音,声情并茂地:“朋友!”
程琳:“……”
她深吸一口气。
“那个合伙人,叫什么名字?”
“她叫章……”纪繁音张口正要答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赫然就是“章凝”两个字。
纪繁音顿时眼前一黑,哆哆嗦嗦地把手机塞到了程琳的手掌心里:“救救救命。”
程琳:“……”
她沉痛地想:朋友,果然就是用来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