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尘篇君晟江冽

那一年君晟年方十八，一心想游历四方，增长学识。江冽二十，只是夔州一个穷书生，父母早亡，独留他一人。江冽什么都干，卖字、文章、书……生活倒也过的下去。

江冽平日在城中摆摊，但也有那么几天会歇在自己的小木屋里，沏上一壶茶，躺在摇椅上，听着风吹竹叶的声音。

有一日他正在摇椅上看书，看得正入迷，连跟前站了个人都未曾发觉。

“公子？”

江冽愣了一下，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少年逆着光站在他身前，勾着嘴角弯下腰问他：“在下乃云游之人，偶遇公子的小屋，甚觉清幽，不知可否收留在下一段时日？”

少年弯腰时青丝垂落，恰一阵风吹来，将少年的发丝几缕吹往江冽颊侧，江冽只感觉脸上痒痒的，鼻息间尽是皂荚的清香。

江冽一向冷静清醒，却不知为何在那个悠然的午后，脑子一团浆糊的便答应了那个不过第一次见面的少年。

“自是、是可以的。”

“不知如何称呼公子，在下君晟。”

“江冽。”

江冽面容是极冷的，皮肤又白，远远看去到像个不易亲近的人，可偏偏他左眼尾有颗泪痣，抬眼垂眸间，却是添了几分风情。君晟面善，他常常笑，待人温和，真真是应了那句话“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两人站在一处，自是别具特色。

重新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君晟，江冽一回头便看见君晟坐在椅子上直望着他笑，本就俊秀的容貌变得愈发夺目。

没事老笑什么，江冽想。

君晟给了江冽一个钱袋，说有劳公子，这些权当在下今后几日叨扰公子的心意了。江冽挑挑眉，倒也收下了。

君晟由是住了下来，平日跟着江冽一同前往城中做生意，偶尔摊前人少时，他便会去隔壁茶摊要两碗茶，他一碗江冽一碗，就着炙热的阳光，亦或是阴雨绵绵喝下去，苦茶也尝出甘甜来。两人常常聊天，君晟同他讲云游时的奇闻异事，江冽同他讲夔州的风俗人情。他们也会谈论当今时事，诗词歌赋，名家经典……就如同钟子期与伯牙般，高山流水遇知音。

都是少年，不免打闹、戏谑对方。有一次君晟与江冽在院中树荫下的摇椅上说起夔州知州的公子今日成婚的事情，君晟便调侃道：“阿冽今年也有二十了罢？何时才能见到你成亲啊？也不知竟是谁家的姑娘小姐能入了你的青眼！”

江冽冷笑一声，驳回去：“等何时见了弟妹，你就见着嫂子了！”

这话说的，虽然江冽年龄本就比君晟大，可君晟正是这个好强的年纪，平日与江冽相处也没遵守这些子规矩，就算他以温润见显，也是受不了江冽这样明晃晃的说出来也。

君晟装出一副大动肝火的样子就朝江冽猛扑了过去，得亏着这摇椅大，又稳固，才堪堪受住了江冽与君晟两人在它上面翻滚扭打。

君晟垂下的青丝刮在江冽脸上，偏君晟又去挠他的痒痒，江冽只好狂笑着浑身扭动着求饶，素日淡冷的白脸如今倒是染上了几分嫣红，连带着那颗泪痣都风情万种。君晟瞧着在自己身下求饶的人，不知为何身子一僵不动了：“阿冽，你的泪痣真……好看。”枉他读了那么多名家诗篇，如今夸赞别人却只有一个“好看”，惭愧惭愧。

君晟忽然冒出来这一句话，江冽也是跟着一僵，他不自在的咳了咳，“快起来，重死我了！”说完还把头扭向一边，给君晟露出一个白皙修长的脖颈。

不知何时，晃着的摇椅渐停了下来，耳边只有竹叶相互碰撞的声响。

君晟最后还是从摇椅上下来了，他看着院中只有竹子的单调景象，说：“明日进城买些向日葵种在这院中吧，橙橙黄黄的看着也心喜。”

这便是明显的在转移话题了。

江冽没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时光荏苒，恍然间已过了数月。

江冽二十生辰那日，君晟给他取了表字，曰“凛之”。江冽这一生，生在竹林，长在竹林，性子也如竹子般清高孤傲，凛之再配不过他。

君晟知晓江冽才华出众，劝他考科举，可每每说起这，江冽要么装作没听到，要么淡淡敷衍他，就是不去。起初君晟以为是因为江冽囊中羞涩，难以承担费用，因而君晟提出可以借他些钱，他没说“赠”本就考虑到江冽的自尊心了，未曾想即使这样江冽仍是坚持不考科举。逼得紧了，江冽才说是父亲不愿他入仕，而自己也志不在此，他更想做一名学者，皓首穷经，如此便足矣。

君晟听了也没再提起来。

君晟身为君家大公子，不可能永远漂泊在外，终究是要回京城的，自打那日他与江冽在摇椅上的一通打闹后，他又说了那样的话，纵是两人都未曾再提，可他能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关系比起以前别扭了不少，是别扭，不是生疏。君晟可以看清自己的心意，也可以看出江冽对他也没有反感之意，可江冽给他的感觉，就像雾一般，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说江冽也同他一样吧，可江冽一点点暗示都不曾给他，说江冽只拿他当好友吧，江冽对他又没有对旁人那样冷淡。实在令他头疼不已。

家中的书信已多次来催，君晟想着不如趁此机会与江冽趁机挑明，只要江冽对他的辞别展现出一丝不舍，他便表白心迹。

“凛之，我有事同你讲。”君晟坐到江冽旁边的椅子上说。

江冽抬眼看了看他，眉宇间好似被雨打过，尽显清冷孤绝，“什么？”

“额……家中已来了数封信催我回去，我是来与你告别的……”君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为他一会儿的告白。

江冽拿书的手顿了顿，说：“好，那便走吧。”

饶是君晟巧舌如簧，听见江冽这冷冷淡淡的话，一时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而一旁的江冽也是铁打了心不同他说一句话。君晟好歹还是个少年，心性又高，定定地看了江冽几眼，忽的站起身就走了。

江冽只听得房门被君晟狠狠地一阖，年老的木头发出了凄惨的叫声。长长的叹了口气，江冽将手中的书盖子脸上，若是君晟在，定会发现这具身体在微微颤抖。

良久，江冽才把书放到桌上，起身去了床榻上，他累了。

未合上的书赤裸裸的摆在桌上，翻开的那一页还可以清楚的看见有水痕划过。而这一切，都是君晟所不知道的。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不语一言，显然是没有和好的迹象了。君晟心中气极，傍晚就收拾好包袱，打算第二日一早就走。到了第二日，君晟知道江冽定还在睡觉，本不打算与他告别，可走到门口了，又频频回头，终是发狠地踢了脚脚旁的嫩草，而后偷偷摸摸的进了江冽的房中。

君晟慢慢地走到江冽床旁边，果不其然那人还在睡，也是，自己起的太早了些。

君晟静静地看着江冽的脸，缓缓地坐在了塌上，全程未发出一点声响。这可是我心心念念的人啊！君晟心想。

君晟抬手摸了摸江冽的头发，软软的，很好摸。他突然有点想亲亲江冽，可给自己加油鼓气了半晌，还是放弃了，他怂。

最后看了眼江冽的泪痣，君晟终究踏上了归程。

君晟没有看见江冽呆呆地看他背影，也没有看见自己酒醉时江冽承受了他的一个拥抱时红透的耳根，他没有看见江冽对除他以外的人笑过，没看见江冽在他转身后颤抖的身体和沾着泪水的书页，也自然没有看到在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走出竹林时江冽蓦然睁开的清明双眼。

夔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君晟快马加鞭，三日后抵达君府。等到见过父母弟妹后，君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理行李，突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袱里发现了一封信――是家中给他的信，可君晟的家书却被他悉数放下另一处，怎会出现在这里？君晟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好是五日前，他打算同江冽表白心意的前一日。

这封信与别的无甚异样，除了催他归家，却提到了另一件事――成亲。君晟敢肯定他未曾看到过这封信，那么这封信又是如何被他“遗忘”？如今又出现在他眼前的呢？

君晟怔怔地看着那书信想了许久，眼前浮现出江冽的脸庞，冷淡的，害羞的，开心的，生气的……他隐隐意识到，他是真的错过江冽了，错过了他年少时期第一次动心的人。

君晟当下想的是赶回夔州不论如何也要与江冽说清楚，可君家大公子刚回京，要应酬的事情太多，来来去去耽搁了大半个月。待万事妥当，君晟想回夔州时，却在怀王宴上见到了江冽――商穆的新幕僚。

君晟太震惊了，以至于他想把江冽绑起来质问他为什么！可在走廊上当他与江冽迎面撞上，而江冽却未施给他一个眼神，二人便这么擦肩而过时，君晟抬起的手放下了。

再之后，君晟派人去看守江冽夔州的家，而京城中的他们，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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