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日山签完手里最后一份文件,摘下了脸上的眼镜,视线却落在了手腕间的二响环上。
佛爷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古潼京的事情也解决了。
二响环作为保守古潼京机密的密室钥匙,当初佛爷与夫人离开前才托人将它转交给自己,并留下命他守护古潼京的命令。
那么,如今佛爷将二响环交给他保管的使命就已经结束。
何况,这二响环是当年佛爷与夫人的定情信物。
用指腹轻触二响环上冰凉的纹路,上面的每条沟壑他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这几十年来,二响环是佛爷留给他唯一的念想,除却必要时刻,是绝不离身的,几乎成了他手腕的一部分。
但是此物毕竟不属于他,曾经就是佛爷的心爱之物,它对佛爷的意义必然也不一般,他张日山岂有理由据为己有。
想到这里,张日山还是决定尽快将二响环交还给佛爷。
厨房里传出料理食物的声响,凝结在玻璃窗上的白雾在泛黄的灯光里,显得温暖而静谧。
张日山挽着袖口,正在把蒸锅里的粉蒸排骨盛出来,旁边的盘子里也盛这几道炒好的家常菜,砂锅里也正咕嘟着一锅榛蘑炖鸡。
眼看着这顿晚准备的差不多了,张日山把手洗净,从刚才脱掉的外套里把手机拿出来,发了条微信:
佛爷,晚饭准备好了,您下楼来吃吧。
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佛爷就到了,落座后他也招呼着张日山赶快吃饭:
“日山,趁热过来吃饭,那些锅碗瓢盆的让下人收拾就行了。”
“佛爷,您先吃着,我这马上就收拾好。”听了佛爷的话,张日山手里动作越发麻利,三两下收拾完了,就坐到了餐桌前。
“佛爷,今天菜的味道还合口吗?”
“嗯,都不错,这些年新月饭店没白待,倒把你这厨艺给锻炼出来了。”
“佛爷别取笑我了,就是点家常菜罢了。”张日山抿着嘴乐了一下,然后又拾着筷子给佛爷夹菜,“佛爷,这榛蘑挺香的,您尝尝。”
“好……哎,手上的镯子呢?怎么没戴?”张启山就着张日山夹得菜吃了口饭,但同时看见了张日山给他夹菜时伸近了的胳膊,光洁的小臂上,一直都戴着的二响环不见了踪影,于是顺口就问了出来。
“佛爷,本来日山正想吃完饭再跟您说这件事,既然您问了,那我想说,二响环还是该交还给您。”说完,张日山将二响环颇郑重的双手递交给了佛爷。
“既然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处置,当初给你保管是情势所迫,不过现在我看你戴着也挺好看,就戴着吧。”佛爷却连筷子都没抬,更没有接过来,言语里也显然并没当作什么回事。
“佛爷,日山…觉得不妥。此物一直是佛爷您心爱之物,也是您和夫人的定情之物,对您和夫人来说意义不同,日山恐怕不适合继续保管。”张日山踌躇了下还是开了口,少见的违逆了佛爷的意思。这二响环在他身上一刻,就仿佛都有根针隐隐扎在他心里,不论是不是自轻自贱亦或者太过矫情,他都不愿意再将这物件戴在身上了。
“行了,知道了,给我吧。”张启山听了张日山这番言论,这才终于抬眼正视了他几秒,随后终于把那镯子接来摆在了桌上,“接着吃饭。”
“是…”张日山看佛爷终于肯拿回二响环,当下暗自松了口气,可谁知却瞥见了佛爷皱了皱眉,心里顿时又乱了方寸,胡乱猜测起来。想必是佛爷不满他在这妄议他们夫妻的感情,佛爷和夫人情深似海,哪里轮得到他来置喙,由他提醒佛爷此物的意义。
拿着筷子,张日山机械的吃着饭,却已经是味同嚼蜡。
但他哪儿知道他家佛爷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张启山只是寻思着,小傻子难得跟他倔了一回,还跟他提起什么夫人啊什么定情信物啊,铁定是嫌弃这玩意儿他给别的人戴过了。
老八当年那个破嘴啊,真该给他改名叫齐破嘴,什么他妈狗屁定情信物。
这二响环本是个好东西,可既然小傻子不喜欢,他得好好想想寻个什么好物件儿再送给他,哄哄他高兴。这么复杂的几轮心理活动,才导致了张大佛爷那不经意的一下皱眉,可是落在张日山眼里,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这两人都坐在这心怀鬼胎,饭桌上的氛围一下冷了下来,正愁没人来打破这僵局的时候,几道脚步声就不请自来了:
“呦,吃饭呐,不介意添双筷子吧?佛爷,张会长?我可是快饿死了呢,正好也再给你们加几道菜。”
尹南风笑容明艳,黑色大衣包裹着婀娜的身姿,走到饭桌前,她又抬起手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下人就把菜肴端过来送上了桌。
“南风…”张日山看着这抽不冷蹦出来的尹南风,自然觉得很不合适,刚想开口让她别胡闹,但佛爷却断了他的话。
“来都来了,南风丫头就坐下一起吃吧。”
“就是,还是姑爷爷您知道疼人,我说,张会长,不久前可是你跟我说的,南风啊,饭要一起吃才香的,怎么了?老年痴呆了啊,这么快就忘了…”尹南风挑了挑精致的眉,落座后露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容,故意拿张日山说过的话敲打起来。
“咳…没大没小,佛爷在呢,你别又口无遮拦。”张日山险些被嘴里的米粒儿给呛死,端起长辈的做派训斥几句,可那幅神情怎么看起来都有几分心虚。
“遮什么,拦什么?老东西,这桌上又没有外人,你光身子都被我看过好几次了,现在装什么正经。”尹南风瞪大了一双明眸,继续表演故作讶异的戏码。
张日山这会儿恨不得用手里这双筷子就把尹南风叉出去,尽管这些都是他干过的好事儿,可是在佛爷跟前,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啊!
“日山,南风丫头算是你看着长大的,我张启山向来百无禁忌,不过,你们感情好归好,倒也别忘了辈分。”佛爷微微侧目朝张日山望了一眼,深邃的黑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薄唇勾起几分弧度,言语里毫无训责之意,甚至自始至终都挂着笑意,可看在张日山眼里怎么都觉得心惊胆战。
“是~姑爷爷~南风谨记您的教诲,这不,知道您好久没回北京了,特意打听出了这道菜才孝敬您老呢。”尹南风刻意柔美的拉长尾音,还恭敬的颔首致敬,接着用涂着蔻丹的手掀开了那掐丝珐琅的万寿无疆碗的盖子,只见里面盛着的是道莲藕炖猪蹄汤,“据说这可是您曾经在新月饭店点名要吃的菜,也是张会长总跟我提起的呢,还特意让我给破例加入了新月饭店的单子里。”
“南风丫头有心了。”佛爷夸赞了尹南风后,还主动用勺子盛了一口咽了下去,似是细细品尝过后,笑意更浓,“不过,这味道却是差远了,这道菜里的藕得是地道的湖南家藕才行,你年轻,不清楚也正常。”
“佛爷,话虽这么说,可时代在变,这人呢,吃多了同一道菜,时间久了,口味也是要变的…”尹南风笑容越发娇艳明媚,捏起手边的高脚杯垂头抿了口红酒后,徐徐的道出她的见地,看似聊的只不过是一道菜而已,可这时她周身开始弥漫出了信息素的味道,炽烈、醇厚的气味里透出了让人晕眩的侵略性
没错,尹南风是个女性Alpha。
而她的信息素正是红酒。
自打张日山不辞而别又归来以后,她就忽然意识到,她原来从来没真正认识和了解过张日山。
张日山这个她口中的老不死,从来都是冰冷疏远拒人以千里之外,他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安静的谋算着,就像这人世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留恋和期待,也不会被任何事的变化而牵动,哪怕他会利用那副好皮相迷惑众生,可他的眼里是一潭古井,装的全是死水,但终究没阻挡了她跳下去。
在她分化成了一个alpha后,又知道了张日山竟然是个omega,她就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占有这个人。
她知道张日山心里有人,有一个他再也等不到的死人,那她尹南风也乐意陪着。
可谁知道,张启山回来了,她就懂了,她再也没有得到张日山的那一天了。
她眼看着张日山一天天的活了过来,她心里清楚明白,那是张日山的三魂七魄跟着张启山一起回来了…
她不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张日山,可是她不甘心,她真的不甘心啊……
“你们年轻人就是想法多,不像我和日山了,人活得久了,活的够老,就会只恋旧,更认死理儿,也学不会变心那套东西。”张启山巍然不动,笑意犹存,话里的半个字都丝毫不让。
这狭小的饭厅里,空气都快要凝结窒息,雪松木的冷傲和刚韧如同从暴风骤雪中袭来,将那冲鼻的红酒气狠狠压制了下去:
“是啊,佛爷说的可真是太对了!您看看,张会长手上那块表,还是我八年前送给他的,还戴着呢!哎呀,还有这玉扳指,是我那年刚出山时候辨到的好东西,也被他相中了,就送他了~”但尹南风暗自咬了咬牙,从进这屋开始她就看到了那放置一边的二响环,她抓住任何一个机会都决意不肯败下阵来。
“日山的确是个念旧的人。”张启山听了这些一笑而过,眸底却骤然添了一道狠厉的光芒。
也在此刻,空气里雪松木的气息如大厦将倾,以坍塌崩裂之势袭向了尹南风。
“佛爷,我看这饭吃的差不多了,我去看看让罗雀准备的茶具好了没,给您泡壶君山银针。”张日山急忙站起来,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局面,他不能任凭这局面继续失控,而且也要为自己的落荒而逃找个借口了。
佛爷见状稍微收敛了些气息,尹南风显然已经快到了极限,此刻房中的沉默,如同默许的回答,让张日山一刻都不耽误的就跑了出去——
“呼……”张日山连刚才扯的谎都顾不上圆了,什么泡茶,他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推开窗户,捂住胸口拼命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试图让体内蒸腾起来的热意迅速褪去。
刚才尹南风不知深浅的和佛爷较劲,两股强大的alpha信息素斗得你死我活,倒霉的自然是他这个omega。
张日山感受到体内的热潮缓和了一些后,拉开抽屉干脆打算拿出备用的抑制剂吃下去。
可谁知道手刚放在抽屉上,房门就被人毫不客气的大力推开,几乎都能感受到来人的怒意:
“张日山,你跟那丫头眉来眼去了多久,才惹得这臭丫头今天来敢跟我示威?!”
“佛爷息怒,我和南风真的毫无瓜葛,您没必要在意南风的那些话,她年纪还小,只是…不太懂事。”张日山尽量保持冷静的对佛爷劝说着,甚至暗自闭气,佛爷身上的信息素尚未敛去,伴着这股怒意,仍张狂的在周身无法散去。
“哦?所以呢?你在意她?在向着她说话?”张启山低沉的嗓音向上扬起,口吻里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质问。
“佛爷真的误会了,她从小是日山看着长大,只当她是个孩子罢了,对她绝无其他多余的情感。”
“孩子?一个孩子干嘛对着你使劲孟浪,她身上那味儿,若不是爷压着,恨不得就想把你就地正法了。你先看看自己的样子,再来替她说话!”张启山说完一把扯开了张日山的衣领,那栩栩如生的兽麟都已经十足清晰,自白皙的皮肤上透了出来,很明显是情热导致。
“佛、佛爷…我…”张日山百口莫辩,但他只想说,哪怕他就是如此不争气的omega,可就算尹南风的信息素味道再强烈霸道,也根本不可能令他情动至此。他之所以热潮涌动,全是佛爷的关系,可他却羞于这样直白的告诉佛爷,犹豫了半秒后他仍只是低声答道,“是日山的错,请佛爷责罚。”
“好,好!爷今天就应了你,就罚你,记住你到底是谁的人。”张启山怒极反笑,剑眉轻挑,一把将人抄起来,扔向了旁边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