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哥……”岑染有些抱歉地捏着岑漠的手,“稍微好一点了吗?”
“嗯,嗯嗯。”
岑漠忙不迭地点头,怕妹妹担心自己,但实际上胃还是抽着疼,看着床头柜上重油的肯德基,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吃快餐也会拉肚子。
岑染也以为是自己不好,心血来潮给哥哥买垃圾食品吃,她自然是不知道他这几年过得都是什么生活,那些她肖想了很久的昂贵餐厅,池怀霖几乎都是把厨师请到家里来做饭的,而岑漠的一日三餐也是由营养师专门配的菜单,老管家亲自去挑的食材,精细得很,早把胃养娇惯了。
“等你出院了,”岑染晃着岑漠的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吃火锅撸串日本料理。”
“嗯,嗯,好。”
岑漠满口答应着,心虚地捏着身边的熊,他其实只知道最后那个词是什么意思,就是池怀霖上次带他去吃的难吃的东西,都是生的,他不太喜欢,但岑染看着还挺期待的,前面两个压根没听说过,也不敢问。
——他怕岑染不开心,好像他一说到池先生有关的事时,她就会特别不开心。
从他睡醒以后,池先生就一直没有来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岑染在陪他说一些他不太明白的事情,给他做检查,偶尔会讲讲笑话。
但岑染也有自己的事,她要上班,还和秦医生有一个家,秦医生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在打量动物园里的一只平平无奇的动物一样,有探寻,但更多的是冷漠。
他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恨不得自己缩成一团,和被子一样被人无视。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一个人在病房里,空调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坐在窗边看书,翻页很慢,一字不漏地读过去。
对,一个人。
他已经看不见祁双哥哥了。
那天,岑染削着苹果,试探地问他:“漠漠哥,能和我说一说,祁双的事吗?”
那时候祁双哥哥还坐在他身边,笑着看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像往常那样,有人在的时候,就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祁双哥哥是,救命恩人。”
“嗯?”
岑漠突然意识到岑染实际上并不知道那件事情,眨了眨眼,糊弄了过去:“有一次我跌下去了,他接住了我。”
岑染皱着眉,但很快又松开了,好像承认了他的谎言。
他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他其实不怎么擅长撒谎,心跳得很厉害。
“那他长得什么样呢?”
“嗯……”他咬着嘴,细细思索着,“嘴唇很薄,下巴很好看,有点没剃干净的胡渣,皮肤有一点黑,眼睛,眼睛是,丹凤眼……”
岑漠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脑海里像是墨晕了开来,变得模糊,随后洇开。
而一片混沌的黑里,浮现出来的,是池怀霖的样子。
“漠漠哥,漠漠哥?岑漠!”
“啊!”
他这才回过神来,岑染焦急地看着他:“怎么话说一半,就开始发呆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岑漠摇着头,攥紧了祁双哥哥的手,低着头,却猛得怔了一下,“……小染,小染不知道祁双哥哥长什么样吗?”
“什么?”岑染一瞬间也没反应过来,刚要答,话又一转,“啊——哦,我是问你,祁双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哎,漠漠哥你先和他说说话,我有点事,去去就回来哈。”
岑染走得很急,像是落荒而逃,门被合上的声音很响,是一锤敲到了他脑门上。
他僵硬着脖子转过脸去,眼睛都不敢睁开。
可那只玩具熊就好端端地坐在那儿,端端正正地,脸上挂着微笑。
他想,他其实是,很讨厌,很讨厌妹妹的。
他嫉妒妹妹可以逃过成为Omega的命运,羡慕她拥有自由的人生,厌恶她总是能发现那些埋葬在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家里的隔音效果不好,那天她和父母在楼下吵架的时候,他听得一清二楚。
“漠漠哥他都疯了,他给一只熊起名字,叫它哥,以为它是个人!”
“妈,妈我求您了,您带他去看看吧,他是真的不对劲了。”
“他疯了,你听不懂吗,他疯了!”
女孩子尖利的叫声几乎要刺破他的耳膜,他站在窗边,靠着那只毛茸茸的玩具熊,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对,他疯了,他不正常了,他代替她的位置成为了一个疯子,而她堂而皇之地进入他的房间,把他的伪装撕个粉碎,燃尽他最后一根稻草。
他甚至知道岑染一直在找他,梁尹有一天来给他做检查的时候,问了他,是不是有个亲戚,叫做岑染。
那时候他坐在窗边看房散发着幽幽的淡香,阳光碎了一地。
他朝梁尹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生而为人,有着人所有的阴暗面,肮脏而扭曲,丑陋不堪,从分化以后,他们俩就分道扬镳,一个走向天堂,一个走向地狱,像他这样没救的人不配获得拯救,而不去理会,便是他乞求的最后一丝怜悯。
他不需要人拉他一把,他早已沉进了漆黑一片的海底,血脉都与黑暗交融了。
岑漠踢开了身边那只熊,走到了窗户边,趴在了窗台上。
他看见男人的头顶,乌黑的发被风吹起来,火星在夜晚时亮时暗,隔着那么远,他都能闻见那股熟悉的味道。
随即火星灭了,男人抬起头来。
他抬起手,朝空气里抓了抓。
那不是再见,是想把空气中虚无缥缈的你抓回来。
名字都不重要,那只是一个代号,卑微的我只是想——
——求你爱我吧,我臆想出来的情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