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小漠,去把蛋拿出来!”
岑漠迅速起身,拖着那双长得有些搞笑的拖鞋走进厨房里去,他的脚虽然还没完全恢复好,但他实在是不想一直坐轮椅,于是拜托了夏时光买了双软一点的拖鞋,天天“哒哒哒”地走来走去,自己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夏时光家不大,一个人住刚好够用的程度,厨房就有些小了,东西都挤在一起,微波炉也放在上面的壁橱里。
早饭吃得简单,两片吐司烤一下,夹两片生菜,连荷包蛋都是拿微波炉直接烤的。
岑漠有些不太熟悉这些工具,懊恼自己没让爷爷多教他一点,好不容易打开了微波炉门,就去拿了放在里面的碗,自然是烫得难忍,手下意识地一松,整个碗掉进了下面的水池里,发出“哐当”一声响,里面的蛋也掉了出来。
夏时光头发还沾着泡沫,嘴里咬着毛巾就冲了进来,闭着一只眼皱着眉头,敲岑漠的脑门,含含糊糊地数落着:“搞什么,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出去出去,瞎捣乱。”
岑漠还愣着,夏时光就拿屁股怼着赶他出去了,结果手也被烫了一下,看了眼水池里的一片狼藉,叹了口气,干脆先把头给洗完了。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完了那碎开的一地鸡蛋渣,又趁着收拾的空隙做了个新的荷包蛋,搞完了简单的三明治以后又开始放空,心里默念了三遍不要生气,生气是魔鬼,才端着盘子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他只见岑漠又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捏着衣角,一只脚晃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阳台发呆。
夏时光觉得自己差不多该习惯这样的场景了,但再一次看到的时候,他心里总是会咯噔一下。
第一次见到对方这个样子的时候,他以为Omega是委屈了,毕竟他自己的脾气他自己知道,一不爽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说完了又后悔,那天他的确是说了重话,嫌弃他那么大了简单的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所以看见对方一个人坐在那儿的时候,吓得在心里打了十遍腹稿,准备过去道歉。
结果一开口又是屁话:“喂,你在干嘛呢?”
岑漠呆呆地转过脸来:“嗯?”
“刚才的事,”夏时光低着头,小声又迅速地说完,“是我不对,我不该骂你,对不起。”
面前人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夏时光忙补道:“你别得寸进尺啊,我告诉你,委屈啊哭啊什么的留着给你的Alpha去,在我这儿不管用。”
“……我没有委屈。”
“没,没委屈你干嘛这么一声不吭地坐这儿啊,吓我一大跳!”
岑漠又歪了歪脑袋:“那我要做什么呢?”
“这我哪知道,”夏时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平时都做什么的啊?”
“看书,玩iPad,”岑漠顿了顿,“有时候还要和池先生做|爱。”
“噗——”夏时光一口水喷出来,“不,不需要这么具体!你你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岑漠眨巴着眼,“不可以说出来的吗?”
夏时光看着岑漠的样子,也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于是严肃地坐到了他对面:“你以前和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别人不觉得奇怪么?”
岑漠耸着肩膀,往后缩了一点:“我没和别人讲过话,只有池先生,爷爷,梁医生偶尔会来,其他就没有了。”
“你只和三个人说话?其他人呢?”
“没,没有其他人了……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
夏时光这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所以你说你看书玩iPad还有那个什么——这不会就是你能做的三
件事了吧?”
夏时光凑得有些近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岑漠以为他生气了,忙软软地圆着话:“也,也有别的事的,我还会浇花,有时候会帮忙打扫房间的,池先生带我出去吃饭过,啊,对,还去过游乐园!”
只是夏时光还瞪着他,他也编不下去了,只好呆愣愣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你说什么对不起啊,又不是你的错!要道歉也是你的Alpha要道歉!”
夏时光气得七窍生烟,在房间绕着圈走来走去,他处理过很多Omega的事件,这样的还是头一回,岑漠不像大部分来救助站求助的Omega那样,捡到他时身上大多是新的擦伤,比较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养得不错了,可他哪知道,他是真的被“养”起来的。
家畜一般圈在围栏里,能接触到的人和事物都是恒定的,甚至于丧失了基本的社会常识。
“不行,你待会和我去趟医院!”
之前一直因为身份的原因,再加上岑漠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夏时光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现在看来,对方的问题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岑漠自然是答应的,他很少拒绝去做什么事情,夏时光甚至没等他吃完早饭,塞了个面包让人捏在手里路上吃,风驰电掣地去了工作的地方,找了熟悉的小姐妹开后门。
“你在这里坐一会,我马上回来,别乱跑,知道了不?”
夏时光嫌岑漠走路太慢,外加上伤还没好全,就自己去跑上跑下,把岑漠一个人扔在了休息室里。
休息室里除了他,还有好几个等候的Omega,有两个还带了孩子。
大家都差不多熟悉了,三三两两搭着话,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岑漠身上。
“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
岑漠吓了一跳,声音很小:“岑漠。”
“什么,陈默?你看起来年纪很小啊,不要害羞,我们都是差不多处境的人。”
“你多大啊,没怀孕吧?我和你说,没怀好,怀了就离不开渣A了。”
“唉,你不知道,我怀孕的时候他忘记给我买抑制剂,我天哪,难受得要死。”
“别说了,你不知道抑制剂过敏是什么体验。”
“小陈,你家Alpha是什么人啊?”
“你说话啊,大家又没有恶意的。”
窒息感慢慢爬了上来,岑漠捏着身下的半个面包,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它捏碎。
刚才他就觉得不舒服了,这种和太多人接触的情形与他而言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铺天盖地的询问只让他背上冷汗一层叠一层得冒,终于在其中一个Omega的手即将要碰到他时,手一挥,跑了出去。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地乱钻,哪儿没人往哪儿逃,栽进小树林里去,脚踩着残枝败叶,呼吸急促,脸涨得通红。
而腺体一阵刺痛,逼得他瞬间跪了下来。
“哈,哈……”
白气萦绕在他眼前,眼前像是溶进梦里,然后他听见了那声呼喊。
“岑漠,岑漠!”
手捏着肮脏的土,岑漠脑子混沌地想,这会是池先生,还是祁双哥哥。
不对,不对,祁双哥哥已经走了,池先生已经不要他了。
——这是他的臆想。
“不要,不要,别叫了,别叫了……”
“你干嘛啊!”夏时光一声叫喊,把他叫醒了过来,他被对方扶了起来,走出阴森的树林,走进秋天的阳光里去,“叫你别乱跑别乱跑,迷路了吧!知不
知道自己还怀孕啊……”
岑漠被一路数落着又走到了医院门口,他突然止住了脚步。
“时光哥,我们能,能不能先回去。”
“回去?”
“求你了,求求你了,”岑漠捂住肚子,“我……我没有病,我没事的。”
“怎么会没……”
“我习惯了!”岑漠低着头,几乎是在乞求,“没有你,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我只是,我已经习惯了,我没事了。”
夏时光眯着眼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那好吧,反正,慢慢来呗。”
这一慢又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夏时光都在观察岑漠的反应,对方的确是习惯了,习惯性发呆,习惯性无所事事,习惯性躲在家里的一个角落,自言自语。
他把三明治放在岑漠面前,漫不经心地问道:“在想什么?”
岑漠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个浅笑:“没有,没什么。”
夏时光微微颔首,两个人无言地吃着早饭。
岑漠看着面前的窗玻璃,那个人站在他的身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一如那天他从医院回来时,在窗玻璃上看见的一样,站在他身后,微笑着望着他。
这一次,他该叫他什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