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漠盯着阳台,窗户被拉了开来,玻璃上看不到完整的倒影,日头恰巧就在视线之内,阳光热烈得有些晃眼。
明明该是初冬了,怎么还总是这么阳光灿烂呢?
他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很乱,一会儿是祁双跨过窗子走进来,一会儿是池怀霖打开门投入一方光亮,一会儿是阴暗的小房间,那只大熊歪在他脚边,毫无声息。
他听见一阵阵像沉在水底的噪音,让他忍不住想要蜷缩起来。
“岑漠,岑漠!”
“啊。”
“你怎么了么?哪里不舒服?让小时光给你看看?”
“我没有。”
岑漠稍稍侧身,避过了梁尹的手,又回以一个微笑。
梁尹一愣,也没觉得冒犯,只是换了个姿势:“你要是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我没有,不想笑。”
“嗯——”
梁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岑漠的假笑实际上可以说得上是明显了,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恒定的,眼睛却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有焦点一般,总是涣散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那双眼让他想到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有小孩子的天真在里面,却也想到某天夜里抬起头来仰望的夜空。
没有一颗星星,深邃得让人只觉得天地浩大,无边孤寂。
一双死去了的,孩子的眼睛。
梁尹摇了摇头,决定不继续想这个问题,开了口:“你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打算么?”
岑漠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说来有些奇怪,不被人提醒的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安安静静地出现在他的肚子里,悄无声息地生长,就连腹部都没有隆起弧度来。
可每当他把手放在那里时,他却能鲜活地感觉到生命的存在,那种他梦寐以求的,和这个世界有关的联系存在。
“你知道在这个阶段,你想不要这个孩子,也是可……”
“不要!”Omega冷不丁打断了梁尹的话,又怕自己词不达意,补道,“不要打掉宝宝,不要,拜托了,梁医生。”
“啊,不慌不慌,我当然是尊重你的意思,但……”梁尹看着后面站着比砍头姿势的夏时光,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也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池怀霖也能为你分担一点……”
“你要是想一个人带孩子也没关系!”夏时光一脚把梁尹踹开,激动地扶着岑漠的肩膀,“我们这儿一个人养大孩子的Omega可多了,也会为你们安排全新的身份和工作,政府在这方面的资助很多的,我们都会为你去争取的!”
岑漠被夏时光吼得有点儿懵,呆愣愣地半天没反应,梁尹叹了口气,适时地拖开炸毛的夏时光,圆了场:“怎么说呢,我们俩的偏向都有些极端,我作为池怀霖他发小,自然是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的,我也对他的改变持乐观态度,但小时光的话有工作原因,不过他的确能确保你和孩子的生活,这方面我也会给你提供援助,不过——最终你要做什么选择,这两者之间,或是你自己想要折中一下,都是你的选择,好吗?”
“嗯……”
“虽然你现阶段可以一直住在小时光家里,但我必须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想要抚养一个孩子长大,必须要有基本的生活技能。”梁尹强制性掰开夏时光的手,和岑漠摊牌,“鉴于你的情况,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是一个异常艰难的过程,你要做好准备。”
夏时光急得跳脚,梁尹无奈地接收着他的猫猫拳,偷看着岑漠的反应。
池怀霖把他保护得太好,连他都只是
知道这么个人的存在,却完全不熟悉对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自然是不放心把他一下子丢进社会里去历练。
但再怎么说,也得提前做好准备。
说不定现在就打退堂鼓呢?
“我……我不知道。”
岑漠的回答让梁尹悄悄松了口气,想着还有回转的余地,却不想Omega突然抬起了头:“但,我想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
“很多东西,只在书和照片里面,看过,我想,去看看真的。”
因为长时间缺乏交流,少年在组织长句子上有点吃力,皱着眉头似乎在辩解什么,梁尹却从没看到过他眼中迸出的火花,跳跃着希冀的光芒。
——完了,池怀霖完了。
夏时光哼哼着去了厨房,梁尹丧气地倚靠着沙发,看着岑漠坐在另一头发呆,突发奇想道:“对了,你说你觉得池怀霖是臆想——为什么只觉得他是啊?”
岑漠偏过头,捏着头发思索了好一会了,答道:“因为,十八岁的生日。”
“嗯?”
“他是,我的,成人礼。”
梁尹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追究,边起身边嘀咕:“话是说得没错……但这个礼也太粗暴了吧?”
岑漠没有回答,又继续放空看着窗外。
十八岁生日那天,他被送进池怀霖怀里,躲在男人的西装之下,听着外面的声音又喧闹归为寂静,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来到了大别墅之前。
别墅很黑,风的声音很烈,他不敢靠近Alpha取暖,只是抖着身子蜷缩着,不敢出声。
男人咬着他的耳垂,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身上有股令人怀念的熟悉味道。”
他不太清楚男人指的是什么,但他觉得大概是他身上那股浓郁的鼠尾草味——发情的感觉不好,强制发情的感觉更不好,腺体像是疯了一般狂吐着信息素,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神志不清了。
他想爸爸妈妈,奇怪为什么来一次城里就要和他分开,他想回家,他必须要在固定的地方等祁双哥哥,不然万一哪天他回来了,找不到他怎么办?
发情期中的Omega大多是没有理智的,但他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趁着意识还未全部落进**里,他抬起头,尝试着想和男人沟通。
于是蒙在头上的西装掉了下来,黄色的灯光柔和地笼罩在对方身上,他看着他的脸,差一点哭出来。
——他长得有一点不太一样了,五官比以前深邃了一点,皮肤黑了些,眼神里带了他说不清楚的狠厉,从前一直微笑的嘴角也耷拉了下去。
——但他好像又没有变,和他所有碰面一般,带着一股骨子里的高傲,又藏不住温柔。
“祁……”
“池怀霖,”男人把他摁进床里去,褪着他的衣服,“你叫什么名字。”
不熟悉的名字让他下意识地一愣,屁股上的疼痛感又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岑,岑漠……”
“太闷了。”男人似乎是不满意他的名字,“以后你乖乖地呆在这里,不准出去,好不好,乖宝?”
身体像是被对半撕开,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占据了Omega的全部理智,他崩溃地哭喊,不住地点头答应,渴求着把Alpha拉近自己。
那是他的信息素第一次得到了完全释放,最后男人舔舐着他的腺体,细嗅着他颈间的味道。
他捧着他的脸,说话轻得像是在梦呓。
“我终于找到你了,”池怀霖迷离着眼,做了一场他深埋心底的梦,替岑漠一颗颗擦掉眼泪,“乖宝,我爱你。”
Omega猛得清醒过来,Alpha却因为过量的信息素睡了过去,第一个晚上实际上没有梁尹想象得那么粗暴,池怀霖制止了岑漠的强制发情,搂着他说了一晚上的梦话,而岑漠身上的伤,大多是他自己掐的,困意一上来就让痛觉刺激自己清醒。
他拿手不停地在池怀霖脸上划来划去,把上面每一根线条,每一寸肌理,都牢牢印刻在他脑海里。
只是那个说“找到你了”的人再没来过,有的只是他的臆想不断重演,他占有他,搂着他说着情话,却再也没发自过真心。
所以他是臆想,是不真实的。
“岑漠,你晚饭想……”
客厅里的人太久没说话,梁尹有些担心地过来看一眼,却见岑漠倚着窗户,眺望着夕阳。
他整个人都像是透明的,时间在他身边似乎流淌得特别慢,就连睫毛的扇动都是过于轻柔的。
他却看见他在笑。
不是他平时见到的假笑,甚至表情都不用动,只是眼睛含着笑意,就变得生动起来。
岑漠没注意到梁尹的存在,他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勾勒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线条,悄声道。
我等你来。
等你再一次,循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