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里十二点,季尧才舍得放过众人,他被季营缚得太久了,季营一出差他就像困兽出笼,撒欢地玩,最后揽着身旁的小男孩先走,严朗与郑昱则送贺靖崧上了车才各自离去。
贺靖崧其实喝得不多,他一向克制,讨厌酒鬼,可毕竟喝了,身上免不了就沾了酒味,车子没马上走,他闭着眼歇了一会儿,再睁开,才发现身边竟还有个女人,刚刚桌上作陪的人。
“季尧让你来的?”
“是。”
这个季尧,贺靖崧都笑了,也只有他会做这种事。
“下去吧,我不需要。”
那女人将手搭在他腿上,“贺先生,是我哪里不够好?”
贺靖崧这时才正眼瞧她,大概自恃貌美,妆容很淡,可一双杏目却在这张鹅蛋脸上有种失了比例的不协调,他抬高她的下巴,一袭深V的酒红长裙便半遮半掩,贺靖崧凑近了,笑意很浅,“胆子太大这一点,就不好。”
“下去。”
明明车内暖气充足,可她却冷得打颤,手抖着开门下去,露着肩立在风中,眼睁睁望着那车没入夜色。
夜半时分,贺靖崧的车才缓缓驶入贺宅,李叔已经站在檐下等着,他算是家里的老人了,年轻的时候就跟在贺靖崧父亲身边做事,看着贺靖崧长大,又受他所托,对闻业也是尽心竭力,视若己出,如今看着二人越闹越僵,半点也插手不上,也是焦急难安。
“先生喝酒了?要不去喝点醒酒茶?”
“很久没见人,就碰了两杯,没什么事。”贺靖崧摆摆手,朝着止院的方向走,心里记挂闻业,问:“他该睡了吧?听说小狗粘人,不知道睡得好不好?”
“您也不看看都几点了,早休息了。”
止院就在眼前了,可贺靖崧脚步一转,进了偏房,“是吗?那我去看看,时间不早了,李叔你也早点去休息。”
李叔欲言又止,早上电话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无情地隔绝在门外,诶,你一去,人哪里还能睡好。
这里的房间格局都是大同小异,贺靖崧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墙上的壁灯正散着柔柔的灯光,让他得以窥见闻业的睡颜。
闻业长得并不女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有棱角,但他一向安静,便生出一种气质上的圆润,这种微妙的反差,十分经得起品味,如今他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被这昏暗的光模糊了尖刻的线条,就仿佛割裂的现实重新归了位。
贺靖崧就这样看着,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丝毫不怕他醒过来,喃喃地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女人。”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突如其来的声音本该吓人一跳,可贺靖崧依旧淡定从容,不见慌张和惊讶,轻声问:“吵醒你了?还是又失眠了?”
一室安静,静得贺靖崧开始怀疑刚刚的声音不过是自己的错觉,他伸手要去开床头灯,一下子就被闻业拦住了,“别开!”
贺靖崧顺势握紧了他的手,“小业,难道你不知道男人与男人,一样能做那种事?”
“我已经知道了。”
贺靖崧又笑了:“你不知道,恐怕在你心里,我已经与禽兽无异了吧。”
“你怎么不想想还有别的可能。”
闻业冷笑,问:“什么可能,比如你爱我?”
“比如我爱你。”
闻业手一松,让贺靖崧握得更紧,无数次出现在文学作品里的三个字,现在轻飘飘地落入他的耳朵里,他有些愤怒,又有些困惑,最后只能说:“你喝醉了。”
贺靖崧不置可否,仿佛刚刚的三个字不过是随口一说的玩笑,他伏下身吻了吻闻业的额头,“我从来不醉的,你该知道。”
那一刻,闻业控制不住,心如擂鼓。
时间晃悠悠来到校庆这一日,天气不太好,飘着细密的雨丝,那种潮湿的寒意仿佛要渗到骨子里,叫起早的闻业有些措手不及,他很久没出门了,打开衣柜愣了半响,一股突如其来的失落涌上心头,懒懒地伸出手拨拨拣拣,最后还是胡乱穿了件浅蓝条纹的白底衬衫,裤子是军绿色的工装样式,又瞅了瞅窗外的雨,认命地套上藏青的风衣,他盯着镜中的自己,挣扎着露出点笑,可惜很难看,明明还是一样年轻的皮囊,内里却已经慢慢腐朽,他知道有些东西到底是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今天贺靖崧没有出门,闻业一个人慢慢踱步到止院,他犹豫了几秒推门进去。
贺靖崧正坐在窗旁的塌上看书,手边还有雾气未散的热茶,头一抬就将一身整齐的闻业映入眼帘,他放下书,朝着他说:“过来。”
闻业坐到他对面,贺靖崧亲手端了杯茶给他,问:“要出去?”
闻业点点头,淡淡地说,“学校校庆。”
贺靖崧不看他了,转头望向窗外,雨声入耳很是催眠,他似乎颇为可惜,说:“天气不大好。”
闻业皱眉,心底生出了厌烦,他知道只有贺靖崧不点头,就连这止院的门他都迈不出去,深呼吸准备再说什么,就被贺靖崧打断了,他问:“很想去?”
闻业有些恨他了。
贺靖崧注视着他,抿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慢慢笑了,“左右今日无事,我陪你去。”
说完也不管闻业是何表情,自顾自地叫了人去准备,自己则从容得走到里间换衣服。
闻业坐在那里,也不管眼前的茶都凉了,一口饮尽,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闻业的大学虽比不得清北,但自成立以来也培养了一大批各界栋梁,算得是名声在外,因而这百年校庆,实是热闹非凡。
闻业和贺靖崧走在图书馆旁的林荫道上,图书馆几乎是他最钟爱的地方,因为夹道的银杏到了这个季节总是美得不可方物,而他总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忙里偷闲地看一眼,他是个享受安静的人,可贺靖崧走过的地方向来不会安静。
他想起大一开学的时候,贺靖崧要送他来,被他义正言辞给拒绝了,贺靖崧难得露出个表情,闻业那时候早就不怕他了,说:“就你那阵仗,不知道的,该以为是什么重要人物来视察了。”简而言之,就是嫌弃他排场大,到最后,贺靖崧就真没送他,只安排人帮忙提行李,闻业对此很受用,而等到周五,贺靖崧一个人带着司机静静地等他下课要接他回家时,他已然高兴得无法形容,心里头酸酸的,嘴角却压不住地要往上扬。
校园里轻轻地回荡着悦耳的校歌,到处是成群结队的身影,余光瞥见身旁的贺靖崧,闻业不知怎么心里空空的,不过校园里熙熙攘攘,所以势必不会叫半个人被冷落。
闻业很快在钟楼下遇见了班长周扬,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周扬身上透着显而易见的欣喜,“闻业!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毕业了就没见过你,别来无恙啊!”
身旁的几个同学也纷纷打招呼,闻业立刻上前,从善如流地寒暄,贺靖崧脱下手套,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边,引得对面的同学渐渐噤声。
他总有办法叫人冷场,闻业想。
闻业也不介绍他,却架不住有人好奇,一个女同学问:“闻业,这是你朋友啊,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不是朋友,”他看了一眼贺靖崧,又将目光落到那个女生身上,说:“是我兄长。”
女生先是惊讶了一下,又说:“哇,不太像欸!”
有人笑着说:“哪里不像,都一样帅气啊,啧啧啧,基因真好。”
闻业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偷偷拿眼去瞧贺靖崧,却被他抓了个正着,顿时演技上身,咳嗽了一下,正色道:“还好吧。”
这下子,贺靖崧先忍不住笑了,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有人不死心,“闻业,他真是你哥啊?”
“看起来好禁欲哦。”
几位女生叽叽喳喳谈论着,简直视闻业如无人,闻业正想趁机说几句脱身,突然有人补了一句:“我看不是禁欲,八成是性冷淡。”
闻业舌尖一疼,含糊地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闻业几乎抑制不住地脸红,一阵一阵,艳若玫瑰。
那时候,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庆幸,还好那个人什么也看不到。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