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下

“……洗碗精，”沈陆道，“在水池右上方第一个橱柜。”

无玄总是尤其敏感，他感觉他的所有秘密都被那双淡色眼瞳一览无余。他内心抵触这种感觉，却觉得那可能又只是来自不善言辞的好友的特殊的善意关心，在戒备的同时又些微抱歉。

无玄果然不高兴，眼神一暗便转身进了厨房。沈陆叹了口气，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后天就是方葵的生日。

沈陆大脑有些空白，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再三，决定先打个电话。

方葵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络他了。

他打给的是上次去的那家汉堡店——他那日暗自记下了店名，因此也极其容易找到电话号码。

声音响了没两下就通了：“你好，这里是XBurger。”

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声。

沈陆声音有些喑哑，低低道：“请问——楚阙在吗？”

那边女孩愣了下：“他今天不上班，请问您是？”

沈陆抿了抿唇，道：“我姓沈，如果可以的话，能给我他的电话吗？”

楚阙接到电话时，正在和方葵开黑。他一眼瞄见是个陌生的号码，又看了下正紧锁眉头拿人头的方葵，心念一动。

“有电话，我接一下，让我躺一会儿。”他说着起身，身后传来方葵敷衍的应和声，楚阙微微笑了笑，拿起手机走到了宿舍阳台。

“……请问，是楚阙吗？”

对面似乎也些许迟疑，然开口声音如珠落玉盘，沉稳清朗。

楚阙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了对方是谁，握着手机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脸也蓦地烧了起来，在一瞬间失语失声，激动得欣喜若狂。

他深深吸了口气，才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是我，你是……”

对面在听到他的答复后，突然安静了几秒。楚阙总担心他会挂断，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紧紧抓着手机，甚至指骨力道大到微微泛青。

“我……”他正欲开口，对面突然讲话了。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轻声开口：“我是，方葵的……朋友。”

楚阙仿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笑容突然僵硬，他不露痕迹地往室内盯了一眼，声音淡了下来：“方葵啊，正在打游戏，是不是没有接到你的电话？我可以和他说。”

那边静了静：“……这几天，他都在宿舍吗？”

楚阙垂下了眼，微微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是啊，最近没什么课，就在宿舍打打游戏。我们还讨论了一下他生日的安排，还有暑假的旅游……你也会来他的生日吗？就在后天。”

那边仿佛连呼吸都止住了，良久后才如抓住个浮木般，急促地开口：“暑假……旅游？”

他嗯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眼睛却在月光下如幽深潭：“说太多了……我们想去海边，还想去蹦极，方葵特别兴奋，我们最近有在计划这些。”

“……是吗。”

“嗯，对了，你后天他生日派对，会来吗？5点XBurger，应该还会有他的其他朋友，他应该有通知你吧？”楚阙语气平静，但微微抖动的手指泄露了他的紧张，他会来吗……

那人却真正地安静了下来，他在一瞬间，连对方的呼吸都没有再听到。

又过了很久，那人才平静地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喑哑：“……他没有邀请我，我应该不会去。”

他迟疑地，一字一顿地：“楚阙，如果可以的话……”

那人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楚阙不由地屏住了呼吸：“你说。”

“他生日那天晚上，可以让他来找我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就说，我姓沈。”

“……谢谢。”

电话被那人轻轻挂断，楚阙怔怔地握着手机，听着话筒那边的忙音。他虽身在远处，却仿佛能感觉到那人的疲惫无力，与潮浪般铺天盖地的……悲伤。

……

楚阙又吹了一会凉风才进的屋。Z市这几天换季，理应初夏的季节，晚间却意外的清凉，他刚才穿的短袖，这会儿觉得浑身发冷。

“怎么这么久，因为你我们输了，都在喷你躺尸，妈的我可不护你……”方葵翘着腿在房间等他，似笑非笑地抱怨着，抬起眼的时候表情一顿，“干嘛？你怎么了？”

楚阙愣了愣，嘴巴一张，却只是一句没事。他肤色本就偏白，现在唇色又失了些血色，看上去不像着了点凉，反而像受了委屈似的。

他们二人相处向来以互怼为主，方葵难得见他这样，微微一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楚阙僵坐在位子上，大脑里反复循环着那个人的声音。他似乎第一次被那个人用这样恳切的语气求助，他要不要现在就和方葵讲……

“我刚刚接到一个电话。”他突兀地开口，左手在方葵看不到的地方握成了拳。

方葵心头蓦地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也正经地嗯了一声，示意楚阙讲下去。

楚阙道：“他说，后天生日晚会后，想让你找他。”

方葵内心隐约升起种不太好的预感，甚至些微惊慌起来，他盯着楚阙僵直的背影，良久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谁？”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尤其沙哑。

楚阙闭了闭眼，再转身，目光平静又仿佛穿透人心。

“他没说名字，只是告诉我……他姓沈。”

……算了。

再给一次机会吧。

毕竟是那个人的请求，在那之后……他就不会了。

“好啦，讲完了。”楚阙强迫自己笑了一下，换上轻松的声音道，“再来一局不？”

没有声音。

楚阙抬起眼，发现对面的高个少年不知何时也面色苍白，死死地盯着某个虚无的点。他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目光最终停留处竟只是一个……手机而已。

他随即想到了方葵最近都不太用手机，因为他把空余时间几乎都直接用在了电脑上。

他心情也烦躁不安，见方葵似乎仍旧一副茫然的模样，便懒得再搭理他，径自拿了洗用品就去了浴室。温水一冲下来，他轻轻呼出了口气，仿佛能借此散出那一股烦闷般。

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时，方葵已经上了床，床帘一拉，便仿佛隔绝了一个世界。

因此方葵也看不到，那双本柔和明秀的双眼，此刻眸色极沉，几乎冰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