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捉妖传奇》第二季上映后,辛愿又开始忙碌起来,唐砚之一天里能够见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
不过这样也很好,他可以有很充足的时间,去为她准备一个充满惊喜和幸福的生日。
只是,他的肚子实在太大了,做什么都不太方便,逛个超市都会被肚子压得心悸连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心悸发作起来实在难受,唐砚之找了堵墙,将买来的两大袋沉重的东西放在地上,靠在墙上张着嘴喘息不断,试图吸入多一点新鲜的空气。
“哟,这不是唐经纪吗?”
有人靠近了他,这样轻佻地说了一句,见对方没有回应,才想起来这人早就是个聋子。
于是他抬腿,狠狠地踢了他的小腿一脚。
唐砚之痛得眼前一黑,伸手使劲抠着墙壁没让自己跪下去,等眼前黑雾散尽,才看清楚了面前的人。
是那个,将他推进河里的场工。顾昀一行人当初将他告上法庭,不仅判了不少的钱,也让他没有办法光明坦荡地在圈里混了,他有没有其他的本事,便做起了狗仔。
“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自己出来买东西?提得动吗?辛编剧呢?”场工踢了踢地上的两个袋子,嘲讽地看着他,“现在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了么?靠苦肉计夺来的美人没办法日日在怀吧?”
唐砚之看着他说完,脸上无悲无喜,只是艰难地屈膝弯腰,把袋子提了起来,垂眸道:“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该…回家了。”
“别!”场工笑着,从挎包里翻出一沓相片来,“有些好东西,我想你应该看看。”
他将那沓相片硬塞到唐砚之手里,逼着他一张一张地翻看,心满意足地看着他脸色越来越白,连嘴唇都跟着变得灰白。
那是当年毕业酒会的那天,辛愿和顾昀在酒店的走廊上缠绵拥吻直到进了房间关上门的画面。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意外啊?你是早就知道了吧?”场工笑得更欢了,“知道了,当年还和辛编剧结婚,棒打有情鸳鸯,你都不怕生出来的孩子是个残废吗?”
唐砚之咳嗽了两声,又费力地吞咽着什么,叹了口气:“你想要…什么?”
场工没想到他全然不顾自己恶毒的诅咒,愣了愣:“什么?”
“不发布…这组照片,你…想要什么…咳、咳……”他轻轻地,像是没有力气一般拖沓地咳着,听得场工心烦意乱。
“钱!”场工狞笑着,“当初你让我被罚了多少钱,现在请双倍地还给我!”
“…好,”唐砚之哑声应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我会把钱,打到…打到这里面,也请你…遵守承诺,如果你…不想连这一份工作…也失去的话……”
场工知道,拿了钱,要么说话,要么闭嘴,是狗仔这一行当的潜规则,也算是一种“职业道德”。唐砚之能够胜任顾昀的经纪人,也是有一定的手段的,哪怕他如今是这副模样,让一个不守规则的狗仔做不下去的能力也还是有的。
他将卡收好,手搭在唐砚之的肩膀上,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胛骨:“谢了,唐经纪。”
他力道极大,几乎将唐砚之的骨头都捏碎,但唐砚之只是蹙了蹙眉,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声。
场工冷笑着,扬长而去。
唐砚之在夜风中像雕塑一样安静地站了很久,才慢慢屈起膝盖,伸手去够落在地上的袋子,但是他的手还没能完全伸出去,就急促地拐进了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用力地捂住了嘴,喉结颤动着呕出了一口腥甜的血液,脸色是死气沉沉的灰白。
终于还是来了,他的报应。
—
辛愿生日的当天,唐砚之起得很早。
他在一个平时不怎么使用的小房间里待了很久。
一个原本空空荡荡,在阳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灰尘飞舞的小房间,如今已经被他布置得焕然一新。
墙壁都贴上了粉蓝色的墙纸,窗帘的颜色比墙壁要深一些,地板上铺设着图案可爱颜色鲜嫩的泡沫软垫,两架婴儿车、两张婴儿床、各式各样的婴儿玩具,分散又整齐地放置着。
柔软小巧的婴儿床上,摆放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彼得兔,细细看来,房间里只要是有图案元素的东西,基本都是画着彼得兔。
唐砚之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两腿微微分开,中间放了一只软枕,七个月大的肚子垫在上面,看起来又大又沉,尤其是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显得更加突兀刺眼。
他张着嘴微微喘息着,在组装一只木马,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却散发着淡淡的温和的光晕,眼睛很亮,里面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全身的血肉都给孩子吸了过去。
辛愿很早之前就念叨着,希望能找时间给两个孩子单独布置一间屋子,连基本的设计都想好了。
他都是按照她说的做的,只要组装完这只木马,再简单地整理打扫一下,就算是完工了。
这间婴儿房,是他给辛愿的生日礼物之一。还有很多其他的礼物。
他到手工店给她做了一串手链,不贵,可是他做了很久。
他研究了很多新的菜式,晚上要一起做给她吃……等等。
手机在口袋里偶尔震动着,应该是短信,他没有去理会,他有些累,只想着快些弄完能休息一会儿,到时候精神好些,不要扫辛愿的兴。
拧好小木马身上的最后一个螺丝钉,他长吁一口气,却是按着胸口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比刚才显得更差了些。
手机又震了一下,唐砚之拿出来看,里面有五六条未读短信,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先点开了最新的一条。
是陈硕。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开门。
唐砚之取下枕头,托着肚子艰难地起身,扶着扶梯极慢地走下楼去开门。
门口的陈硕,脸色极为难看,阴沉中带着铁青,印象中他上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是知道唐砚之强要了辛愿并和她结婚之后。
光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唐砚之就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看新闻了吗,或者报纸。”不知道是知道他听不见刻意放慢了语速还是怎样,陈硕这样说着,却有几分钝刀磨人的意味。
唐砚之眼神空洞地低下头去,半晌后又抬起来,说的却是无关紧要的话:“学长,要…喝什么?”
陈硕皱眉看着他,将一份报纸扔在了茶几上。
那是今天份的娱乐早报,头版新闻明黄色的标题显眼得有些刺目:《再续前缘!当红小生顾昀与清纯女编剧的风流往事》。
附着的照片,唐砚之都已经看过了的,是从那一沓里面挑选的最惹眼火辣的几张,文章篇幅很长,他眼前重影不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也看不清楚。
忽然觉得几天前被捏伤的右肩一阵刺痛,唐砚之瑟缩了一下,抬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面前的陈硕,正按着他的肩膀,嘴唇上下不停地动着。
“学长……”他气息不继,声音很轻,“你慢一点…说慢一点……”
“你不是说当年强要了学妹的是你吗?为什么变成了阿昀?你为什么要说是你??”陈硕放慢了语速,却仍旧是急得满头大汗,“那么…学妹当初怀的那个孩子,也是阿昀的了??”
唐砚之仍旧有些看不清楚他的口型,勉勉强强理解了大半,最终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是的……”
他忽然想到那几条还没有点开的短信,抖着手拿了手机出来,一一查看。
全都是顾昀发来的。
砚之,你为什么要和辛愿结婚,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你不是说只是邻居,你只是在照顾她而已吗?
你为什么要跟她说当年的人是你。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一直跟你确认的,你一直说没有,没有,你明明知道如果她怀孕了,我根本不会再做什么明星搞什么封闭训练,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我本来可以和她在一起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砚之,你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可以一条就发完的短信,硬生生拆成了这么多条,一个又一个为什么,字字泣血的拷问,足以让人感受到发信人的痛苦与煎熬。
唐砚之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渐渐连拿住手机的能力也没有,他便把它放在了身侧,口中喃喃地,说着一些琐碎的话,陈硕也听不清楚是什么,就拿了他的手机来看,一时气笑了。
合着当真是顾昀和辛愿两情相悦,却被他活活断送了??
他还以为他这个学弟真的有多么深情,原来是不死心地把人留在自己身边,实在留不住之后才想着要补偿吗?
这样想来,他那些深情的行径,就都是些倒胃口的马后炮了。
“今天我去上班,我们报社炸开锅了,都在说这个事情,我们主任就让我到淇澳去一探究竟……”
出了这样的事情,淇澳自然是不会让那些三教九流的媒体进入公司的,只有博文报社这类正能量负责任的少数大媒体才会被允许进入,公司方面会努力跟他们交涉,力求能够在公关通稿上挽救一番。
但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一阵骚动。
陈硕努力地在脑子里整理尽可能将淇澳一片混乱的场面描述得不那么混乱,最终还是放弃了,只说:“学妹看到报道,很激动,阿昀在陪她,当年究竟什么情况,他们两个应该都清楚了。”
唐砚之像一具关节损坏的木偶一般坐在那里,无声地看着陈硕说了一句又一句,机械地重复了一句:“都…清楚了……”
“现在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唐砚之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组装小木马用的螺丝刀,他喉中干燥带着腥味,艰难地吞咽了几遍,才挣扎着发出声音来:“我想…给小愿过、过生日……”
“过生日??”陈硕听着他这样逃避现实莫名奇妙的话,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又掏出了几张照片,放在茶几上。
唐砚之看不清楚,他把落进眼睛里的汗水都擦掉了,又用力地揉搓了几下,还是看不清楚。
他喘了两口气,扶着腰坐直了一些,伸手去把那些照片拿过来,凑在眼前看。
照片的主角,是他和那个场工,他手上拿着一沓照片,还有一张银行卡,正在递给场工。
因为角度问题,场工是背影,他是正脸。
他又擦了擦汗,抬起头看着陈硕吃力地说:“我,我是给他钱……”
“你拿钱给狗仔,让他发布阿昀和学妹的这些照片,”陈硕的目光冰冷而愠怒,似乎并没有兴趣听他的话,“到底是想干什么?你不是都和学妹好好地在一起了,还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做什么?!”
“不是…不是,”唐砚之急促地喘息着,又拿起了手机,“我录音了,学长你听…听……”
他打开一个文件,播放起来,陈硕听了还没几秒,就愤怒地夺了过去,用力地戳着屏幕将那个文件删除了。
他听到了什么?他听到了他亲爱的学弟在说“发布这组照片,你想要什么?”
他并不知道,因为录音键按得迟了些,在这句话之前,有一个“不”字没来得及完整录进去,但是只要仔细听慢慢听,还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不要再叫我学长!!”陈硕将手机扔在沙发上,“唐砚之,你还怀着孩子,做这样的事情,你就不怕吓着他们吗!你和学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阿昀根本威胁不到你什么了,你还要逼得他身败名裂,顺便把学妹的名声也搭进去吗!你到底中了什么邪!爱一个人爱成这样,你是成魔了吗?!”
他说完后,一刻也没有在这里多待。
偌大的客厅里,便只剩了唐砚之一个人,他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些报纸、相片。
他当年的确是不愿死心,不愿放开辛愿,想要亲自照顾她,才骗了阿昀和小愿,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这样伤害他们的事情。
录音没有了,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或者不论录音有没有,都没有人会相信他了。
他没有多少时间了,想掩盖住他曾经因为偏执自私而做错的事情,想给她过一个幸福的生日,想在离开之前多陪陪她。
都…没机会了吧。
一开始就错了,后来就…都是错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