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美和小区是二十多年前的老小区，每栋楼只有六层高, 不带电梯, 上下全靠两条腿爬楼梯。

赵暖暖家住顶层，她从未觉得六层楼梯的距离如此遥远。她麻木地往上跑, 不知道为什么, 她喊了那么多声，楼道里一直没有人出来查看情况, 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她明明看到楼上每家窗户里都亮着灯，她的动静那么大, 不可能听不到。

怎么还没有人来救她, 赵暖暖心急如焚，两条腿越来越沉重，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然而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喘着粗气, 身后那人却如履平地, 呼吸没有一点儿波动。

六楼近在眼前了, 赵暖暖打起精神快步冲了上去, 跑到自家门口按住门铃大喊：“妈！快开门！有坏人追我！”

房门钥匙就在她的背包里，但她没时间慢慢掏，这时候按门铃反而更好。只要屋里有动静，不信那人还敢对她怎么样。

门铃响了数声, 预想中的动静始终没出现, 她开始慌乱, 用手使劲砸门。此时，一直紧追不舍的中年男人也来到六楼，在感应灯的照射下，他的样子彻底暴露在她眼前。

脸还是熟悉的那张脸，方方正正，单眼皮塌鼻子厚嘴唇，整张脸都表现出一股子不太聪明的气质。而此时此刻，他双目无神、神情凶恶，嘴角挂着邪恶的狞笑，仿佛失了心智的疯子。

*

周六一早，白曦曦搭乘霍延的车前往市区与中老年养生群的代表们集合。

程斯年今天有事走不开，谢阳忙着种地，钱真还在搞工作室，她没办法只好抓霍延壮丁，让他给自己当司机，顺便带他去开开眼，见识一下真正有含金量的法事，激发学习热情。

霍延加入联盟后循规蹈矩每天按时来打卡，但来了之后要么发呆要么玩手机，或者在她身边呱噪，不认真修行。他有天赋，但身体底子一般，坐落地窗前冥想不到半小时就能中暑昏迷，练剑不过一小时便脱水倒地，跟纸做的一样，她怕把人逼出病来，只得随他去。

学生身体素质差又不积极，当真难办。换作她师父，二话不说抡起棍棒就敲人，哪还会像她这般和气，若不是担心一棍子敲下去霍延小命难保会给她惹来许多麻烦，她早早动手教他做人了。

豪华跑车内，霍延握着方向盘哈欠连天，眼角挂着泪珠：“小爷的美好周末就这么毁了。”

白曦曦目视车辆前方，冷淡提醒他：“前面是红灯。”

霍延醒过神，猛地踩下刹车，堪堪在压线前刹住，他心有余悸：“差点被吊销。”

他的驾照分不多了。

白曦曦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座椅上，丝毫不受急刹车惯性影响，然而她依旧感到了不适，皱眉道：“下次别开这辆车。”

座位太矮，压得人难受。

霍延自觉车太便宜遭到了嫌弃，立时化身柠檬，阴阳怪气地哼哼道：“大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现在被驱逐出家门，工作室也被停了，穷得响叮当，吃饭睡觉全靠薅朋友羊毛，现在手里就这一辆车，还是哥们那借的，可不像你有爹有哥，买个大几百万的商铺眼都不眨一下。”

他还在为白曦曦害他有家不能回而气愤，故意说出来希望能让她感到羞愧。

白曦曦吃惊：“你有工作室，干什么的？”

霍延得意道：“那当然，你以为我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吗？我读书时就组建了一支赛车队，毕业后成立了辛城最高端的赛车工作室，要不是因为你，老子现在还跟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开开车泡泡妹，日子爽歪歪。”

白曦曦一听和赛车有关，立即失去了兴趣，平静道：“哦，那你真可怜。”

波澜不惊的语气好像在说今天早饭有点咸，需要喝点水解渴。

“……”霍延点评道：“你这人真冷血。”

白曦曦指着前方：“绿灯亮了。”

同时车后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喇叭声，霍延只得收了话题赶紧开车把路让出来。

早上六点，中老年养生群的代表们已经聚集在集合地点，白曦曦和霍延踩点赶到。

一行人寒暄过后，结伴前往美和小区。

老李作为群主和此次活动的发起人，自然也是代表之一。他疑惑地打量了霍延一会儿，霍延今天打扮得很朋克，衣服和裤子上都印了重金属画风的图案，黑色帆布鞋上涂了一块块五颜六色的不规则图形，外加一脑门白毛，宛如一个热爱夜店和摇滚的社会青年。

总之不像正经人。

老李眉头打结：“曦曦，这位是？”

白曦曦简洁扼要地道：“我们联盟的新人，过来观摩。”

老李点点头，眼中怀疑之色淡去：“原来是联盟的。”

排除了不稳定因素，老李走到白曦曦身侧，说起自己收集到的信息。

——老王的死绝对有蹊跷。

这是他的开场白，紧接着便开始叙述自己对老王的认知，老王家庭的情况，以及美和小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负面事件。

老王年近半百，家中上有一老下有二小外加一个凶悍婆娘，一家五口全靠他的便利店过活。老王以前是工地上开吊车的，后来伤了腿，吊车开不成便在自家楼下盘了个铺面开便利店。他婆娘原本在一家公司食堂上班，工资不高，但有五险，而且稳定，去年体检查出幽门螺旋杆菌，她就被食堂辞退了，恰好当时她母亲摔断了腿，她就在家一心照顾母亲和两孩子。

两孩子还在读书，一个研究生一个本科，大的那个已经开始实习，每个月赚的钱还不够自己花，回家就是要钱，小的则热衷攀比，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毫不节制。老王一个人支撑家中所有开销，不可谓不吃力，有时候还要遭受婆娘的谩骂和儿女的嫌弃，说他是个没用的瘸子，赚不到钱，拖累家庭。

老王性格软和乐观，对谁都笑脸相迎，哪怕压力再大也没跟家人抱怨过一句，只尽力满足他们。

也就平时出去喝酒时会跟好兄弟吐点苦水，自责没本事。

老李也是跟他喝酒喝酒时了解到这些的，老王出事后他来帮过几次忙，对老王家了解得更深入了些，事实和老王说的没什么出入，甚至更严重。那凶婆娘不仅骂人，还会动手。老李已经两次撞见她对自己亲妈动手，一点不顾忌残疾老人的身体状况，下手很重。

白曦曦静静听他说了许多，始终面不改色，倒是霍延气得不行，吐槽：“一家子吸血鬼，老王肯定是受不了压迫自杀，他还是太善良，就应该拉着那家人一起走！”

老李一脸不赞同：“年轻人戾气太重，什么深沉大恨啊就喊打喊杀？”

他翻出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我觉得老王不是自杀，首先因为他不是那样性格的人，他很爱家人，从没觉得他们不对，一直自责赚不到大钱。二是因为他出事前一天还给我发了消息，你们看。”

白曦曦接过手机翻看聊天记录，霍延凑过来一块看。

聊天内容很简单，老王说最近小区不太平，好几户人家遭贼，担心自家便利店被贼盯上，决定买套监控设备装上，让老李帮他带一套。

老李说：“他这人很固执，监控买了还没拿到手，绝不会自杀。”

白曦曦：“……”

霍延：“……”

说了半天，就因为这个理由？

白曦曦：“这个问题或许该交给程大夫分析。”

霍延：“冲动打鸡血的瞬间根本不会想那么多，大爷，您这个结论有点草率。”

老李固执道：“反正我觉得肯定有蹊跷。”

谈话间，一行人抵达美和小区门口，一个个被保安拉着盘问等级身份信息，其中白曦曦和霍延得到了重点照顾。

保安拿着白曦曦的桃木剑来回打量：“这是什么？”

白曦曦：“做法事用的道具，伤不了人。”

保安伸出手指往剑刃上抹，发出疑问：“法事？”

老李出面解释：“白小姐是天师，我们特地请她来为老王做一场法事。”

保安又检查了白曦曦的随身物品，看到毛笔和朱砂还有灵符等物件，终于打消怀疑。

另一边。

霍延很不耐烦，抄着手任由保安打量，“就这破地方用得着这么严格？”

保安态度很严肃，白曦曦看到他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霍先生，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昨晚小区刚发生一起恶性尾随事故，我们必须杜绝再次出现这样的意外。”

霍延收敛了一点，但那嘴还是忍不住叭叭：“事先不做好防范工作，现在亡羊补牢有什么用，就知道对我这样的无辜路人逞能。”

保安：“……”

在小区门口耽搁了二十多分钟，一行人终于得以进入小区。

一进大门，白曦曦就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和眼镜店里发现的死气一模一样。她立刻收起随意的心态，认真打量起这个小区，小区内到处飘荡着淡淡的黑雾，包括住宅楼、绿化带，全部蒙上了一层阴翳，比眼镜店里多得多。

霍延摸了摸手臂，嘀咕：“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冷？”

几位群代表反应没有他大，他们坚持练淬火剑有一段时间了，身体硬朗而且自带辟邪buff，这点死气对他们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老李语重心长地说：“小霍，你得多下苦功练剑，年轻人体质还不如我这老头子怎么行？”

霍延脸上有点挂不住，他真的感觉到了很明显的温度变化，为什么大家都没反应？纠结半天无果，他只得归咎于昨晚没休息好，起太早了。

白曦曦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大家，她缓步跟在队伍后面，直到进入老王家。

老王家里正吵成一片，起因是老王那婆娘发现女儿给上门悼念的宾客煮的面里放了她昨天才买的新鲜猪肉和虾。

她气女儿不懂家里的困难，随意拿好的食材招待外人，当场黑了脸，拉着女儿进房间教训，女儿最是爱慕虚荣的性格，觉得她的行为寒酸见不得人，与她大吵起来。

两个暴脾气吵到后面开始动手，宾客们不好干看着，就上去拉架，屋里闹作一团。

群代表们也纷纷加入拉架行列，白曦曦没动，站在客厅里四处打量，和外面一样，这间屋子里也有死气的存在，而在场所有人里，老王的妻子身上死气最重，其次是她的女儿。两人像打了鸡血的疯子，互相唾骂殴打。

随着她们之间的嘴仗不断升级，屋里的死气也源源不断地向她们身上钻。

霍延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刻薄道：“我是回到了饥荒年代？居然为了猪肉和虾吵起来，看物业那架势还以为里面住户都是金疙瘩。”

白曦曦看他一眼，拿出一张灵符交给他：“随身带着，一会儿小心点。”

霍延愣了一下，接过灵符：“小心什么？”

“任何可疑事物。”白曦曦交代完，随手从背后抽出桃木剑，挽了个剑花，燃起一枚灵符抹在剑上，木制的剑顿时散发出金属光泽，剑刃尖利无比，霍延毫不怀疑它已经变成了一把合格的管制刀具。

会被保安没收的那种。

将屋里的死气驱散，再往激情对喷的母女脸上各拍一枚灵符让她们安静下来，白曦曦提着剑准备去小区里寻找死气来源。

“白小姐！”有人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去，就见暖暖妈从人群里跑出来，神色激动：“您来了，我一早就跑到老王家等您，生怕错过了。”

白曦曦平静道：“找我何事？”

暖暖妈眼眶瞬间染了红，泪水盈满眼眶：“我家暖暖昨晚被歹人尾随了，多亏了您的平安符，替她逃过一劫，我就是想要当面谢谢您。”

白曦曦点点头：“不客气，她现在怎么样，回头我再给她画一枚。”

暖暖妈抹了把眼泪：“受了惊，早上才睡下，我真想不到，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家暖暖身上，都是同一个小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怎么敢？！”

这个小区死气弥漫，难怪祸事频发，等她把源头解决了，还得给小区住户们做一场法事净化被污染的人。

不过，想到眼镜店仓库里的那个洞，她又感到疑惑了，为何会出现这么多死气，那到底是什么？城内还有别处出现这种情况吗？

疑问太多，她理不出头绪，便干脆不再想了，等此间事了，回去找个消息灵通的鬼问问就是……那位姐姐应当尚未去投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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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