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松:算我欠你的】
【越苏:老板你不要这样, 我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沈静松:小越, 别的话我也不说了, 你自己想一想】
【沈静松:你看见他被冤杀, 真的忍得住不插手?】
【沈静松:插手的后果是什么, 不是我们能够承担得起的】
【沈静松:至少现在承担不起】
【沈静松:不要高估自己】
越苏蜷起身子, 躺在床上,她觉得眼睛干涩, 忍不住想哭, 房间太空了, 地板空荡荡的,天花板空荡荡的,连灰尘都看不见, 她明天得去换一个亮度强的灯泡, 用灯光来填满它。
【越苏:……对不起我任性了, 可是我】
【越苏:……】
【越苏:对不起】
聊天界面上方又显示了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静松:我不是怪你】
【沈静松:就是怕你回头又要心软】
【沈静松: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好好调整一下】
越苏把手机丢开, 她觉得十分疲惫, 几乎想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试试看能不能自欺欺人忘掉这一切。
不行的。她忘不掉。她不想忘掉。可从今往后怎么面对这以后的时间呢?
明日要怎么样呢?
越苏忽然不自觉地直了直脊背。
她意识到一件事情, 不管她现在如何地肝肠寸断、如何地伤心欲绝,以后——不管是多久之后,反正总有一天她会完全放下,完全地淡忘掉现在心心念念的一切。
越苏曾经写过一个很烂俗的比喻,还被写文认识的朋友笑过, 说基本约等于“你的笑像一条疯狗”。
她写过,思念的心就像一条疯狗,你没有办法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它就日夜狂吠搅得人不得安宁,你想尽了办法,把它赶走,它又会不远千里地跑回来。
于是你只好把它关在门外,让它被风吹雨淋,试着去习惯它的叫声,等到很久很久以后,你偶然开一开门,才发现那条疯狗已经死了。
好俗气。好破的梗。
越苏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一边嘲笑自己一边继续哭。
天黑之后,苏小小来敲门,问她吃不吃晚饭。
越苏勉强打起精神……其实主要是不想应对她们的关心,她知道自己要是说不吃,小小她们肯定会更费心,说不定会再做一份端上来。
下楼去吃了点东西,吃完自己去拧了条热毛巾,她哭了那么久,不好好敷一下,明天眼睛要都肿起来的。
洗过澡之后,越苏觉得有点头昏脑涨,就打了声招呼早早地上楼了,她站在楼梯口想了想,没什么心理压力就直接上了三楼,打开阁楼的门,反锁,把拖鞋蹬掉,爬上了那张床。
她还嫌他的味道不够贴近,又下了床,从衣柜里找了件他穿过的衣服,起先是拿了件外套,在床上抱了一会儿觉得委屈,就咬咬牙去换成了贴身的长袖。
还是不够。还是想他。
想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越苏借着微弱的星光,怀里抱着那件薄薄的白色衣服,走到衣柜前想多拿几件出来,到了衣柜前忽然又有了别的想法,把衣服放进去,从床上抱了枕头过来,爬到柜子里去,毕竟是衣柜,再大也装不下一个成年人,她只好蜷着身子睡过去了。
思念的心像一条疯狗,或许有一天你老得要死掉了,一生在眼前掠过,这时你忽然发现在那些前尘旧事的重重云烟中,能看见那只疯狗的身影,它或许已经不疯了,远远地看着你,眼睛里都是抱歉。
她晚上什么也没梦见。
第二天越苏的眼睛还是肿了,她萎靡不振地缩在衣柜里,手脚蜷缩地久了,关节会痛,但是她不想出去,只想在这个幽闭黑暗的小空间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睡到自己已经忘掉的那个时间点。
小小她们可能觉得让她自己静一静也好,都没来打扰她。
越苏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才被视频电话的铃声吵醒。
手机扔在外面的床上,越苏手脚无力地从衣柜里爬出来,她没梳头,散乱的长发被压在手臂上那么久,已经枕出了重重叠叠的红痕。
这还算好,现在她每走一步,被粗暴对待的手脚关节都发出强烈抗议的声音,她不确定小腿有没有肿。
是唐叔。
越苏想接电话,继而后知后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好见人,于是关掉了摄像头,只打开了语音。
“喂,苏苏!”电话一接通,屏幕上就出现唐叔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唐叔好!”越苏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怎么不开摄像头啊?”唐叔问,他穿了件厚实的军大衣,背后是颠簸的昏暗森林,应该是在山里的车上。
“我状态不好,挺难看的。”越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声音总算不带着一股病气了,“唐叔你在哪呢?”
“在广西的山里头。”唐叔笑嘻嘻地说:“你保重身体啊,年纪轻轻的,都能过去,世界上还有别的好人嘛。”
“嗯。”越苏答应了一句:“我知道,就是难过,现在熬着呢,唐叔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钱够不够用啊?”
“够用够用。”唐叔笑着答。
“哪里够用了!导演!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从导演到演员到场务总共才十个人啊!”镜头那边有人喊。
“这样吗?”越苏问,她心里开始盘算自己卡上能挪的钱还有多少。
“苏苏你别听他瞎说,”唐叔连忙说:“你唐叔别的不行,省钱贼拉厉害。”
“唐叔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方言。”越苏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她猜自己的表情现在应该挺搞笑的,眼睛肿了,还笑得皱巴巴的。
“导演!不要这样!我们需要钱啊!我是女一号!我不想卸个妆演村姑甲了!选钱啊!别和钱过不去啊!”他那边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不过嘻嘻哈哈的,也没多认真。
“别吼了!再吼下次卸个妆去演村民李大壮!”唐叔把摄像头一遮,转头扬声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也是嘻嘻哈哈的。
想也能想到这个剧组平常的画风。
“导演,天黑了,这种天气不能冒险下山的,要翻车的。”镜头的颠簸忽然停了,前面有人说话,应该是司机。
有个人翻翻捡捡了一阵子,说:“导演,我们没带多少吃的上来,怎么啊?”
越苏听到现在,已经开始认真地算自己每张卡里有多少钱了。
“小郑,你是本地人,有什么办法没有啊?”她听见唐叔问。
有个年轻的男声说:“这么下去不行,得搞点吃的来。”
刚才那个女一号说:“诶——你们过来看,那里是不是条土狗啊?”
车里一阵迟疑:“吃狗不好吧……”
女一号:“我日哦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有土狗就说明山上有人家啊,不然山上谁养土狗啊?”
于是越苏看着他们下了车,一路小跑跟着那只土狗,果然找到了户人家,土狗到的时候,那户人家正都围在炉火前烤火。
就是一对中年夫妻,谈话间知道有个儿子出去工作了,平常也不回来,一直就他们小俩口待在山上,难得见到别人。
唐叔他们受到了盛情款待,反正越苏纵目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肉。
唐叔蹲在火堆旁边问:“你们说这个烤全羊是啷个做的哦?”
越苏终于忍不住出声:“唐叔你到底学了多少种方言?”
“诶我刚才忘记挂电话了吗?”唐叔才发现,把屏幕正到脸前,依旧是笑嘻嘻的,“本来是想来安慰你一下的,结果不小心向你炫耀了一下自己生活的丰富多彩。”
越苏笑了一声,正经道:“说真的,唐叔我去年辅导班的账刚收上来,卡上还有十来万,我都拿给你吧,别嫌少,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用……还有我去问问小小她们,他们账都在我手上,我也不好直接挪,他们要愿意的话,能凑给你的钱还挺多的。”
“那我也不客气了,先谢谢你。”唐叔说:“对了听木兰说你那个辅导班缺老师,现在怎么样啊?”
越苏把最近的事给他讲了一遍。
唐叔边啃羊腿边评价道:“开学校好啊,当校长也好啊,每天收齐了同学们的学费之后就去吃火锅,今天吃麻辣火锅,明天吃酸菜鱼火锅,后天吃猪骨头火锅。”
越苏:“……”
越苏:“唐叔你怎么对麦兜那么熟悉啊?”
“导演!吃不吃莴笋啊!”一个年轻的男声遥遥地喊:“快来啊!我抢不过她!再不来没了啊!!”
越苏:“那我先挂了,和小小她们商量完再和你说。”
“拜拜。”
越苏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手机上还有几条没看的消息。
【沈静松:小越,你上次问我有没有建国后的老教师我说没有】
【沈静松:现在有一个大唐盛世的诗人,你要不要?】
是半个多小时之前的消息了。
【越苏:谁啊?李白吗?不要。你留给医院那哥们吧?对了那哥们出院没?】
【沈静松:出院了,不是李白,你猜错了】
【越苏:不是李白?大唐盛世还有谁?贺知章?王维?】
【沈静松:说错了,不是大唐盛世,确切的说,安史之乱那会儿】
【越苏:杜甫?】
【沈静松:对。你最近状态不好的话,我让小郑兼顾一下,他刚出院,我看你马上要进医院了】
【越苏:等会,不用,杜甫的话可以啊,我这挺大一个学校】
【沈静松:怎么?不喜欢李白喜欢杜甫?】
【越苏:也不是,我怕李谪仙来了我和他抱头痛哭,一起借酒消愁,到时候人家一出手千古名篇,我扒拉两下几个破梗怎么办啊】
【越苏:太丢人了,还是老杜亲切】
【沈静松:其实杜甫终年58岁,李白终年61岁,李白还比杜甫大个11岁,应该李白比较老】
【沈静松:而且李白一生壮志未酬也挺惨的】
【越苏:我是个什么玩意我也配同情诗仙李白,别说了,我都要怀疑自己的职业生涯了】
【越苏:人家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人家能让八十五岁的贺知章惊呼神仙下凡,我呢,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垃圾写手,我也配同情他】
【沈静松:那啥,其实在我的价值体系里,你还比他重要不少的】
【越苏:……】
【越苏:谢谢安慰,我去再躺会儿】
越苏把自己往床上一摔,手机扔到一边,重新闭上了眼睛,她希望这次能梦见想梦见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