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把人送走了, 回到办公室,看见一群老师依旧围着在下棋, 那边几位语文老师聊得开心,看氛围下一步就是歃血为盟、结拜为兄弟。
她心事重重, 但也不好说出来, 面色不显, 只当无事发生, 打算私底下去问问肖渊,看能不能和他家那位大师见一见。
下午回去的时候, 越苏问:“爷爷您觉得学校怎么样?”
杜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很好,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 人生一大乐事。听那里的先生说, 还要办一个不收钱的班,那就更好啦, 穷人家的孩子也有出人头地的盼头。”
越苏于是问:“我过了这阵子可能会忙起来, 您要是喜欢,可以多去学校里走走。”
杜甫想了想, 说:“小越, 你要是不嫌弃,我诗词功底还是有一些的,索性无事,去学校当个先生也好。”
越苏笑道:“那自然求之不得……唔,您要是有空的话,咱们学校门口还缺一联题字, 您给写一副吧。”
晚上诗人研墨题字,十分用心,写完看了一遍,说:“这是我最近写的最满意的字了。”
又遗憾道:“可惜太白兄不在。”
越苏说:“您先安心住着,说不定哪天李白……爷爷也来了呢。”
她这话说得别扭,好像李白后边不该跟着个“爷爷”,好像诗仙永远是个二十几岁意气风发的年轻小伙。
杜甫笑道:“今天听先生们说,说太白兄不曾老去,老朽不曾年轻,也有几分道理。”
越苏跟着笑。
杜甫忽然又问:“小越啊,你这还有谁啊?若是能见到几位先贤,那可真是不枉死这么一趟。”
越苏掰手指给他数:“一定要说的话,有个千古才子——不过他在您之后,您也不认识他,而且您和他估计合不太来,性格差太多。”
越苏上一次打电话给唐叔,这人正在盗版自己生前的作品筹钱……
因为拍电影实在是太花钱了,唐叔也不爱拜托她们,想了想怎么来钱快,直接自己上手盗版自己了,每天在广西山里拍完戏,端个小马扎就画上了,还是照着百度搜出来的图。
真是个狠人。
诗人又问:“小越啊,那你见过那些先贤吗?能不能给我说说啊?”
越苏遗憾地说:“……没有。”
“帝王将相也行啊,像千古一帝秦始皇、汉高祖、诸葛武侯,千秋功过,他们自己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越苏想了想,答道:“别人不知道,始皇帝洗脑挺厉害的。”
……
诗人安安静静地看宋词去了,越苏随手倒了杯奶,边喝边给肖渊发消息。
【越苏:肖总裁,能不能请问你个事,你有你们家那位大师的联系方式吗?】
【肖渊:有,干什么,想皈依唯心主义了?】
【越苏:最近碰见了怪事,想去问问】
【肖渊:没事吧?】
接着他就把大师的号码和地址都发过来了。
【肖渊:记得带钱,大师只认现金,而且和他交往步步要钱】
【越苏:我怎么越来越觉得……】
【肖渊:他像个骗子】
【肖渊: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现在……只要有用,贵点就贵点呗】
【越苏:谢了】
她放下手机,忽然想起几天前,她曾经和信哥照过一张合影,因为照片要等,她搁在一边忙别的事情去了,此后就一直忘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越苏从沙发上站起来,一边回忆一边找。
苏小小正在桌边看维多利亚的秘密,见她来来回回地找,不禁问:“苏苏,你找什么呢?”
越苏答:“照片,你记得吗?那天和信哥拍的照片,放哪了?”
她埋头又找了一阵,却没听见苏小小的回答,抬头一看,见她呆在电脑前,表情怪异,似在极力回想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
越苏唤她:“小小?”
苏小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再看过来时,眼中一片迷茫:“你说什么?”
“我说找不到照片,你记得放哪了吗?”
“你的照片吗?我收在书架上了。”
越苏果然从书架上翻出一张小照片来,却只有自己这一半有影像,另一半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怎么了?不是这张吗?”苏小小见她表情不虞,问道。
“信哥的脸都看不清楚。”越苏抱怨道:“偏偏糊这一半。”
她用大拇指使劲擦拭着,妄想擦干净照片表面拍坏的部分,正专心地擦着,忽然听见苏小小迷茫的声音:
“信哥是谁?”
越苏悚然一惊,抬头看她,她表情自然,不见了刚才拼命回想的纠结神色。
苏小小已经全忘了。
沈静松早就告诉过她……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来,除了你那点记忆,什么都会消失掉,一切回归正轨。
越苏再看那张照片,另一半糊得更厉害了,连人形都看不出来,像是一开始就只拍了她一个人似的。
“没是谁。”越苏平静地说,她把照片放回了书架上,“和你开玩笑呢。”
当天晚上,越苏做了一个梦。
她晚上容易做梦,因为经常思虑过重,但是一般醒来就忘了,睁眼时还隐约记得梦中情状,及完全醒转过来,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她前几天日日夜夜盼着能梦见那个人,可是梦中一片荒芜,她独自坐了好久,谁也没等来。
越苏知道若是有的选,信哥也决计不会入梦来,他只盼着自己忘了他,他这番心意,不过念着两人陌路殊途,怕耽误了她,她早就懂了。
懂是懂了,却依旧不愿意放手。
或者说,不舍得。
像是送心爱的人离开,送了十里觉得不够,再送二十里,送出城去、送到渡口,甚至想陪他上船算了。但终究是要回去的,回去便回去吧,总还念着远行的人钱带的够不够、肚子饿不饿。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思。
因为这几天突击去读了读诗,杜甫他老人家对后世盛行的宋词与元曲也很有兴趣,越苏回去之后专门为他找了典籍来,自己也顺便翻了翻,所以哪怕躺上了床,一闭眼睛,眼前依旧是宋词一一掠过。
又想起东坡悼亡之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因为从小念到大,诗词本来的意思已经无限淡去,越苏随便过了几句,忽然想,“夜来幽梦忽还乡”,东坡倒还能梦见思念之人,自己却连梦都做不成一个。
可也无可奈何,她连叹气都懒得,把那对玉刚卯放在枕边,正要闭眼,忽地又撑起身子来,把那对沉甸甸的玉器捧到面前,吻了一吻,才重新睡下。
这天晚上她做了个美梦。
梦见自己缠着他,抱着他的手臂耍无赖:“信哥哥,你娶我做新娘子好不好?我扮成新娘子给你看好不好?”
面前的人一身黑色衣袍,长发高高束起,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眉眼间风尘仆仆,但依旧耐着性子哄她:“这么晚了,先睡吧,你那么累了,明天再商量好不好?”
越苏蹙着眉,一副无赖到底的样子:“不好,就要今天,不喜欢明天。”
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有依着她。他向来有什么事情,能依着她都依着她。
越苏不怎么爱戴首饰,现在又急急忙忙的赶着,怕还没扮好新娘子,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因此手上的耳环怎么也戴不上去,试了半天,索性扔开去。
不戴耳环也好,一副全妆上完,手腕上带着玉镯子,脖颈前依旧是那对玉器,越苏自知容色娇艳,喜滋滋地转过头去:“信哥,我好看吗?”
眼前的人哪有说不好看的,笑着问她:“那现在叫你什么呢?仍旧叫苏苏?还是叫夫人、娘子罢?”
越苏盘算道:“喏,现在叫苏苏,以后有宝宝了,再叫得正经一点,不要叫宝宝笑话啦,等宝宝长大啦,也和别人结婚啦,就可以叫回苏苏啦。”
她十分爱做计划的感觉,现在又是盛装,在心上人面前讨得喜欢,心里美滋滋的,却见眼前的人神色沉重,念念不舍地望着她。
越苏奇怪道:“信哥,你怎么不高兴?”
眼前的人语气倒是平常,是要和她讲理的态度:“咱们哪来的以后呢?”
越苏一怔,想他说得倒是事实,只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想,因而说:“没有以后,那……那我也不能嫁给你,和你做夫妻,给你生宝宝了呀。”
眼前的人俯下身子来抱她,摸她的头发,哄道:“是嘛,所以忘掉这些事情算了,自己过得快活就好了。”
他话里情意深切,越苏却只是兀自摇头:“我不要!”
眼前的人这样和她商量:“这样好不好?我没法娶你、没法护着你,只答应你一件事,我一直念着你、不舍得你,好不好?”
越苏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真心诚意,半点也不勉强,你忘了吧,我记着就好,我总记挂着你、我总想着你。”
她迷迷惘惘,一字一句听得分明,但咬着牙,答应不下去,想了半晌,最后问:“我还是嫁给你好不好?你不要嫌弃我。”
她自己觉得这要求过分了,因此又小声地说:“信哥哥,你什么事都就着我,这样好不好?你就再答应我这一件事,以后我都听你的。”
可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眼前的人依旧不松口,只是看着她,眼眉低垂,说道:“我要走了,你……你好好睡吧,别念着了。”
说着松开抱着她的手,站起来就要走。
越苏大惊,去抓他的袖子,可怎么也抓不住,也叫不住他,她心急如焚,忽然想到,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好看?
一定是的,越苏连忙急匆匆地把那对耳环捡起来,想戴在自己耳朵上,好不容易戴好了,耳垂被自己捏得生疼,因在梦中,隔了一层,也顾不上了,仰头去看他,怯怯地问:“你不要走,还不够好看吗?”
面前的男子只是望着她,眼里流露出浓重的伤心来,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依旧是抬手去摸她的头发,声音哑哑的:“好看。”
说着把她揽进怀里,又说了句:“委屈我们苏苏了,连凤冠都没有。”
越苏听他的意思,连忙摇头:“没关系的,我不要那个,信哥哥,我听你的话,我很乖的。”
她说着,想要去拉他的手,可是明明就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够不着,觉得委屈,正要抬头撒娇,忽然惊觉自己手臂之间并无他人。
梦境自此开始混乱。
越苏怔怔的,也说不出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在梦里徘徊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阳光刺眼,缓缓睁开眼睛,见天光大亮,恍恍惚惚的,方才知道刚刚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