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懵懂懂地被张开手, 那件红色的嫁衣就轻飘飘地被扔到一边去了。
“……给你更好的。”他似乎隐隐约约说了这么一句话, 很是不甘的样子, 越苏没有听清楚。
越苏第二天醒得很早,太阳都没冒头, 只有帐子外三足莲花灯泛着昏黄的光芒。
临睡之间被抱去洗干净了,什么都没留下,现在身上清清爽爽。
韩将军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手从背后环过来, 拢着她的手背, 体温颇高,但现在是冬季, 温热的, 抱着很舒服。
越苏睡不安稳, 她悄悄爬起来, 穿了衣服下床。
三足莲花灯最顶上是个莲花托盘, 莲花托盘底下又绕了三组荷叶, 荷叶在与灯杆连接起来。
雪白的裘衣挂在灯旁的衣架上,越苏刚起, 觉得手脚发凉, 踮起脚拿下来,裹在身上。
从邯郸城的窗户往外看,大雪三尺,映着淡淡的月光, 格外好看。往山的东边望去,越望越远,天、云、月、雪,什么都辨不出来。
好看是好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寒气逼人。
昨晚抬进来的大木桶还在屏风后,那件纤薄的红色嫁衣浸了水,重重地沉下去。
当天越苏又见到了蒯先生。
蒯先生叫蒯彻,后来为了避汉武帝刘彻讳,史书上叫蒯通。
她早上起得早,上午跑去围观木兰姐打猎,回来就困得要死,草草吃了午饭,倒在床上直接睡到了太阳落山。
她裹着裘衣从房里出来去找自己家将军的时候,韩信正和蒯彻先生在聊着些什么。
蒯先生给她带了好吃的。
菜豆腐。
蒯先生介绍说:“这是臣家乡的小吃,内子听说夫人食欲不振,特意蒸了来的。”
自己人就是不一样。
你看其他人就会叫韩将军多听听汉王的,不要那么傲气;只有蒯先生说将军你这么搞下去要把命送掉,咱们早点和刘邦分了吧!刘小三他这个渣男靠不住啊!
你看其他人就会骂她祸国殃民、媚上欺下;只有蒯先生给她带好吃的!
菜豆腐以黄豆为原料,色泽细嫩,清白如玉,用酸浆水加入大米煮熟,清香扑鼻,还有酸甜两种口味。
蒯先生走了之后,越苏终于能放开吃了,配的是粥,昨天炖了鸡汤,就略微滴了一点油腥进去,食材很鲜,她这些日子瘦了一圈的脸几乎要埋在碗里了。
韩信看着她吃,十分满足。
吃了蒯先生的东西,越苏总觉得有些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过了几天,就约了蒯先生的妻子来玩,想送她些首饰,反正越苏自己也不戴。
人到了,是个脸若银盘的端庄小姐姐,还没闲扯几句,越苏就觉得一阵恶心,急急地退到内室去,吐得厉害。
“夫人这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吗?”蒯夫人问。
“没有,只是今天刚出现的。”越苏恹恹地回答:“只是一直有些嗜睡得厉害。”
一边的婢女担忧地说:“我们姑娘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是伤口的原因,可现在伤口都痊愈了,还是这么打不起精神来。”
越苏要了一小杯甜酒,想清清口,可刚入口就觉得不对劲,一股恶心泛上来,什么都喝不下去,反而又吐了一次。
没有办法,她只好抱歉地对蒯夫人说:“今天我身体实在不舒服,没法好好招待您,下次再请您过来吧。”
蒯夫人连忙摆摆手:“没关系的,夫人您好好养身子才是。”
越苏无精打采地点头,目送她出门了,立
刻回头往榻上去躺着。
韩将军回来的时候,越苏还在榻上躺着,她脑子昏昏沉沉的,难受劲上来了,只想一直睡下去。
韩信问清楚了今天她干了什么,猜是这两天冻着了,唤人去请大夫。
他没进去惊扰她,就坐在堂前,锁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会生病呢?”
守御以为是问他的,犹豫了半天,说:“将军,咱们越姑娘是不是……有身孕了?”
钢铁直男韩信默默地抬头看他。
还没有成亲的直男守御,凭借从街头大娘和军中夜话中得到的刻板印象,开始发表他对女性怀孕的浅薄认识:“我听人说,姑娘家有孕了就会吃不下东西、想睡觉、会吐,还有脾气大得莫名其妙。”
挑食严重。
嗜睡。
脾气倒是不大,但向来说一是一,说话比韩将军还有用。
现在又吐得厉害。
守御担忧地想,自己家将军以后怕是真的给越姑娘摘星星和月亮。
他刚分析完,就见韩将军的表情都僵硬了,浑身充斥着紧张情绪,就差在脸上写个几百遍“怎么办”。
怎么和她说。
她万一不想要呢。
她不想要就不要吧,她不能在这儿生产,把命送进去怎么办?
怀孕要吃有营养的东西,拿什么给她吃呢?
她本来就吃不下东西,现在肯定更加难受,怀孕好像也不能吃药了,她伤口还没养好怎么办?
她肯定会喜欢这个孩子吧,要不要立刻告诉她?还是等大夫来?
以后怎么办?孩子叫什么名字?
韩将军想不下去了,不想再被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问题纠缠,站起来往内室走,要再去看她一眼。
担忧是担忧,可要说没有一点窃喜也是在说谎。
她给他怀宝宝了。
隐秘又阴暗的满足和占有欲跨过重重的担忧,几乎要击碎他的一切自持与冷静。
进了房门,床上放着紫昏昏的纱帐,床边燃着炉子,被子底下还塞了几个取暖的汤婆子。
韩将军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偷偷摸摸地隔着被子去摸了摸她的小腹。
其实什么也摸不出来,被子太厚了。就算真的怀孕了,现在月份小,肚子都是平的。
但是韩将军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摸得很开心。
好不容易大夫到了,他连忙让地方,眼巴巴地等人家给结果,说不清楚到底是希望她怀孕还是没有。
大夫进来之前,就被守御给偷偷嘱咐了,知道这是将军爱重的夫人,虽说八成是有孕在身了,也不敢轻慢,细细地切了脉。
然后他就懵了。
不是说是怀孕吗?!这哪是喜脉啊!
可是周围一圈人都殷切地看着他,期望他给出好消息来。
无胃、无神、无根。病邪深重,元气衰竭,死不治也。
大夫怕自己诊错了,又重新搭脉,细细辨认,已经是一头的汗了。
“夫人最近有什么反常吗?”大夫问。
“她最近嗜睡得很,老是打不起精神。”韩将军立刻答道:“原本就吃不下东西,最近更严重了,不仅吃不下,还要吐。”
“还有吗?”
“约莫一个半月之前,她胸口划了道口子,当时大夫说没伤到脏器,没有大碍,现在她难受是这个缘故吗?”
大夫摇了摇头:“不是,当初的医师是对的,夫人不是外伤的缘故
。”
“那是……”将军探究地问,眼睛微微发亮,神色又是欢喜又是担忧,似乎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好消息。
可是从来就没有好消息。
大夫又摇摇头,尽量措辞地委婉一点:“夫人应该是有先天不足,将军也不必太悲切。”
“什么?”韩将军有些愣住了。
“脾脉至弱,乍数乍疏。”大夫说得清楚:“神气涣散,如虾游水,跃然而去,须臾又来,这是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的表征。如果不是先天不足,就是暴病了,将军您最好避着些。”
守御原本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越听越不对劲,他年纪尚小,还不太懂稳重,脱口就是一句:“越姑娘不是怀孕了吗?”
大夫叹了口气:“不是喜脉,倒是准备棺椁是正经事。”
“你胡说!”守御一句话就砸在他脸上:“越姑娘前两天还活蹦乱跳着呢,她哪来的病啊?!”
他情绪激动,声音有些尖,把榻上昏睡的人给吵醒了。
越苏迷迷瞪瞪地撑起身子,还没来得及问怎么房里都是人,立刻一阵恶心泛上来,趴在床前干呕,可是这次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韩信脸上不多的喜气完全消失了,一边拍她的背,一边下令:“守御,送大夫走吧,去再请个大夫来。”
他顿了顿,又说:“你让人去把花先锋喊过来,说有事找她。”
越苏被喂了几口热水,整个人又难受起来,一头的冷汗,东西喂到唇边也吃不进去,尽数推开,恨不得立刻昏过去,不用再遭罪。
花木兰过来也没有用,姑娘脸色煞白,就这么半天,仿佛已经一只脚跨到鬼门关上去了。
“先天不足?暴病?”花木兰对几个大夫的一致诊断嗤之以鼻,敲着桌子说:“韩信,我和你讲清楚,要么是有人下毒,要么是白日见鬼。”
花木兰提供了新思路,立刻开始着手查平日的饮食来源。
日常随侍的婢女却不太认可,说是吃食上不会出问题。
她们倒不是对食品安全有多大的信心,只是平常将军和越姑娘腻腻歪歪的,饮具、食器根本就是混着用,可现在韩将军好好地站在那儿呢。
没有别的突破口,还是查下去了。
府邸里一阵鸡飞狗跳,一时间人人自危。
越苏当晚发起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