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宵又迷路了。
他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走了半天,都没见到一栋别墅。跟客户约好了下午三点见面,这会儿都已经四点半了。
都怪先前那个黑车司机,载着他绕了半天,又凶巴巴地把他扔在半途就跑路。后来手机地图导航也不好使了,总是指不对方向(又或者是他自己看不明白),现在更好,直接没了信号,这新时代不能离手的万能工具彻底死透在了深山老林里。
今天的天气不好,下午四点不到就暗沉得可怕,走出一身汗的周宵不禁打了个寒颤。什么破伊甸园,鬼地狱还差不多。他嘴里嘟囔着,试图往回走一段找回一点信号。他走了半天鬼影都不见一个,一向就不分场合爱幻想的他又管不住自己的脑洞了,他这该不会是遇到传说中的鬼打墙了吧?这山林就像是无休无止的迷宫一样,说不定某棵大树背后就潜伏着可怕的恶鬼,正流着口水等着把他吃掉。
不过说到吃人嘛……周宵绝望地看着手机无法找回信号的提示,脑子里的洞越来越大了。前不久这山里才出了一则诡闻,麓辉智能科技公司的一名年轻男职员,在给客户送东西的途中神秘失踪。公司同事和家人都说没再见到他,客人也没等到他上门,当天他没有开车,警察查到他滴滴账户里最后一笔订单就是打车到了这里。
简直就跟自己一样,在半路下了车,然后……
周宵这个人,外表气势汹汹的,但其实胆小得要命,就跟他自己养的仓鼠一样。他将文件袋夹在胳膊底下,双手捂在脑袋两侧,仿佛这样就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似的。现在原路返回他得走几个小时才能下山去?再者,如果真的是鬼打墙,他又怎么确定自己往下走的不是一条地狱之道呢……
成功自己吓到自己的周宵抱着脑袋望着下山的方向吞口水,身后忽然传来某种刺耳又熟悉的声响,震得他手一抖,文件袋和手机都飞了出去。周宵本能地倾斜出半个身子去抓,结果自己也狼狈地横躺在了道路中央。
一股灼热的气息扫过他的皮肤,是汽车,摔懵的周宵迷迷糊糊想到。然后耳边传来了低沉的骂音:“艹!”
他挣扎着爬起来,首先摸到了自己的手机,看见那满屏蜘蛛网的裂痕心疼得简直要再摔过去。他才实习半个月,还没拿到工资就开始破财了。
他还在哀悼他的手机,忽然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场逼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脏兮兮的工装靴,然后周宵抬起头,顺着那双穿着沾满灰浆的工装裤的腿一直看上去。
对方个子很高,周宵傻乎乎坐在地上抬头,只觉得脖子很痛。就着山雨欲来乌云满天的背景,他认真地看了好几眼。
第一眼——这个人好邋遢啊。那条脏兮兮的工装裤上布满了搬砖痕迹,紧绷绷撑在对方身上的白背心上有明显的汗渍,配合着一头乱发和手上的烟头,怎么看都是一朵风一般的民工男纸。
第二眼——这个人好、好帅啊。逆光下俊逸的五官就像最优秀的雕塑师对神明的描摹,宽阔平坦的肩膀,背心下隐隐约约的肌肉线条,两条加分的大长腿,分分钟换套衣服就能去T台走秀的节奏,香烟的烟雾都仿佛拥有了艺术感。
第三眼——这个人好……好可怕?周宵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黑的双眼,而那眼神如此深沉,似乎轻易就能将旁人的心吸进去。又像民工又像模特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忽然扬了扬唇角,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竟然让周宵的脊背莫名发寒。
“碰瓷的?”男人吐了口烟,言简意赅地问道。还不等周宵反射弧跳完,他又蹲下身来,修长的手指随意捡起一页掉落的设计稿。
“哦,设计师啊。”男人面对面地看着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周宵总觉得男人的语气和神态都有种蔑视众生的感觉,偏偏这种十分中二欠揍的姿态放在对方身上竟意外地不违和,反而散发出让人无法反驳的气势,让人十分不爽。
“那你又是干什么的,搬砖的?”不爽的周宵一边胡乱捡起自己的文件一边说道,他想使自己显得凶一些,却漏出一个颤抖的尾音。这人是怎么做到散发出这样平静又慑人的气场的?
“算是吧,”男人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两人都站起来之后周宵才发现,对方比他高太多,轻而易举就在气势上碾压他,“你又是哪里来的小朋友,过马路不看车吗?”
“我……”
一句吓唬人的话语还未想出来,天边忽然炸开一个响雷,周宵只来得及瞥见男人深沉的眼底被光芒映亮的一瞬,接着密密麻麻的雨点便让人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
亏得这个时候周宵还惦记着自己的工作,为了保护设计稿,当然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雷劈死,他抱着文件径直跑向了最近的庇护所,完全无视主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打扮得像民工的大佬卫呈远:“……”
周宵还是第一次坐底盘这么高的越野车,倒觉得挺舒服的,尤其现在外面雷声轰隆,反倒显得车里干燥温暖,说什么他也不愿意再出去了。他这样想着,直到身旁的座位一沉——他想要抬杠的车主坐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周宵后悔了,他的手本能地摸到车门处,耳畔却传来一记很轻的锁门声。
卫呈远把最后一页纸塞进他怀里,踩上了油门:“看在同路的份上,捎你一程也行。”
周宵倒抽一口冷气:“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卫呈远驾着车,开始往山下走去。封闭的车厢里两个陌生人待在一块儿,竟忽然有些燥热起来。
“你一招天女散花还怕别人看不见吗?”卫呈远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种不得不解释的不耐,“邹铭不喜欢人迟到,你能够在这山上瞎转悠这么久,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对方说完这些后又把烟塞回嘴里狠狠吸了一口,仿佛要他一次性说这么多已经是很难为他了。周宵忙着检查自己的文件有没有弄花,还好还好,设计稿完好无损,被卫呈远捡走的那一页上,客人的名字和地址也还好端端地印在上面。
“哦,我想起来了,”周宵说,“邹先生说过别墅外的花园需要整修……你是过去搬砖的?”
男人平平静静地开车,过了两秒才悠悠地扭头,冲他吐了一口烟。
“咳咳,”周宵伸手打散那个烟圈,皱着眉头,“车内能别吸烟吗?呛得慌。”
“搭顺风车还要求多。”
“我只是暂时进来避雨……初夏这种雷阵雨下不了多久,大不了等会儿你随便在路边放下我,我自己再叫车就是了。”
面对周宵不服输的念叨,卫呈远只是沉声问了句:“你确定?”
好像……不是很能确定啊。周宵瞄了一眼窗外,正好与一个闪电的绚丽倒影对上眼,然后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比蜘蛛网还要密集的裂纹中,都快看不见信号的提示图案了。还有,就算不下雨手机也没坏,他要能确定的话,也不会沦落到迷路后搭上陌生人的车了。
“我……”周宵抱着文件想了老半天,“我给你车钱。”
对方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了一声,然后高冷地开口:“你给我闭嘴吧。”
“……”周宵十分后悔上男人的车了。纵使他平日再怎么牙尖嘴利不肯认输,在这种明显吃亏的环境下,也不敢再顶嘴了。狭窄的车内充斥着雨天的闷热与更为尴尬的沉重气氛。
耳畔回响着轰隆隆的雷声,周宵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男人,越看越觉得对方不好惹,越看越觉得对方很有问题。说他像民工吧,不修边幅的外表下也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说他是个好人吧,浑身脏兮兮的打扮加上一张冷漠深沉脸,却又让人本能地感到畏惧。
周宵无法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界定他对这个人的印象。结合平日里他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市传闻,他那不受控制的小脑瓜又开始欢脱地脑补起来了。往往一个人如果让人无法形容却又诡异非常,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合适的形象定位便是——
一个十足的变态。
偏偏现在还打雷下雨,简直就是恐怖片的最佳音效,为他越陷越深的脑洞增添了几笔华丽色彩。前几天那个失踪的年轻人叫什么来着?算了,不管他叫啥了……现在这个年代,不以残忍手法杀死几个人都不好意思被称为变态。杳无人迹的深山老林,诡异气质的陌生男人,连受害人都有了,简直就是绝妙的联想推理。
而即将成为受害人的第二个对象,或许就是正坐在车里的他自己……
周宵已经紧张到不能自持,没有注意到对方在山腰处拐了一个弯,进入了另一条上山的路,如果他认真看了他就会明白,自己之所以迷路是因为先前在分岔口走错了。然而等他反应过来车辆又继续往上时,他还以为男人要直接把他拉进深山老林里,先杀后……后吃掉?否则先前那个人怎么失踪得这么彻底,恐怕连块骨头都不剩了吧?
滂沱大雨迷雾似的罩在玻璃上,如果他还够冷静的话,是能够从雨刷的缝隙里看到道路两旁隐隐约约的别墅影子的。但是周宵现在满脑子都是烹煮人肉案发现场的场景描绘,而据他的了解(大多来自于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喜欢吃人的杀人狂往往拥有其他诡异的癖好,说不定会先对他……
“到了。”
冷静的嗓音终止了他脑海中不受控制的画面播放。现在那个地方一片空白,说不上是紧张过头还是莫名放松,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背后,究竟是指到了安全的地方,还是他的死期呢?他也不敢看男人,愣了两秒钟后摸上了安全带的卡扣。就在安全带被解开的一瞬间,一股热浪般的气息忽然从左侧扑面而来,某种又湿又滑的柔软物体狠狠地舔了一下目不斜视的他的耳朵。
我的妈呀,果然是变态!
周宵如梦初醒般撞开车门,怀里的文件又随着他的步伐华丽地撒了一路,彻底牺牲在了雨水里。
慌不择路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栋别墅,周宵奋力朝前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呼小叫:“救命啊,吃人了!”
在他身后,卫呈远慢悠悠地打开车门,撑起雨伞,大手拍了拍从后座里蹿出来的那条吐着舌头的阿拉斯加犬。憨厚的大狗用脑袋蹭主人的手,望着周宵的背影不停摇尾巴。
“怕不是个智障吧,”卫呈远叹为观止地哼道,按着阿拉斯加犬的大脑袋不让它跟上去,“你什么品味,喜欢这样的蠢货?”
大狗吐着舌头,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自然听不懂它的主人在说什么,也就不知道主人这句话会在未来打了他自己的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