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陆萍香伏在地上, 气息愈发虚弱。
破妄剑在他苍白的颈间门压出一道血线,谢衡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一如从前无情。
白芝芝在谢衡之手底下过不了几招, 他是知晓的。
谢衡之说的没错,他的确没有第二次发动借花之阵的力量。
多年前, 他为了让月娘复生而使用邪术, 阻止他的人是谢衡之。多年后, 依然还是他。
借花之阵能抽取修士的灵气,千万人的死亡,便可让一人复生。
“无稽之谈, 你竟然会相信?”
谢衡之的语气没有起伏。陆萍香却从中感受到一种鄙夷,甚至可以说是轻蔑。
“你不曾体会过,又如何感同身受。”陆萍香的希望破灭, 他本该是濒死的绝望, 然而随着他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表情却愈发显得平静。
“是你给了师清灵落魄草。”谢衡之忽然开口。
陆萍香的脸上出现了一点意外,他冷笑道:“师清灵竟然会跟你说实话?原来如此……我竟是栽在了她手上……”
他又问:“你是何时知晓此事?”
谢衡之淡淡道:“现在。”
他只是心中略有猜测,并未找到任何证据, 随口试探罢了,竟让陆萍香说了真话。
陆萍香表情一僵,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顿时心中又是一股气血翻涌。然而强压下恼火, 转念一想, 他又觉得无所谓了, 往后师清灵如何,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陆萍香强催阵法,受到反噬后受了内伤在所难免, 然而随着他面色越发苍白,谢衡之察觉到些许不对,俯身要封住他各处气穴,却被陆萍香猛地抓住手臂。
陆萍香的眼睛瞪得很大,即便用尽全力抓住谢衡之,力量依旧是那样虚弱。他溢出的血多到染红衣襟,散落的发丝也湿成一缕缕的,狼狈地垂在他颊边。
谢衡之见结界已经稳定,料想此刻该钓出来的人也都齐了,若他再不出手,恐怕那些前辈也不肯轻易放过。他剑指一动,破妄剑调转了一个方向,如同一道流光倏尔划过天际,朝着苍云山的方向过去。
“这只是你的执念,她不会活过来,你该跟我走了。”谢衡之说完,出手想要将陆萍香提起来交给弟子。
然而陆萍香又一次猛地呕出一口血,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平静的癫狂。
“她会活过来,还没有结束,还有方法……”
狂风大作,他嘶哑的声音似乎也变得遥远。
谢衡之眸光微微一变,一贯从容的神色也有了一丝松动。
“你的时间门不够了。”
陆萍香的伤势比他想得还要严重,按理说有人替他布置借花之阵,以他现在的身躯发动阵法虽有反噬,却也不至于伤到这个地步。
纵使谢衡之已经封住了陆萍香的各处要穴,他的身体里却像是有另一个借花之阵,正源源不断地抽取他的生命。
“会有人……替我完成。”陆萍香抓着谢衡之的手臂在发抖。思念如暗无天日的深潭,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让他余生都活在歉疚和痛苦中。他终于压抑不住语气的悲恸,声线都抖得不像话。
“我死了不要紧,这是我的报应……可月娘,她要活着……她是无辜的。”
陆萍香的眼泪混着血,像鬼一样难看。
就像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抱着月娘残破的尸身,跪在文尹君面前,也跪在谢衡之面前。
他的清高傲气统统被碾碎,只剩下失态的嚎啕大哭。
谢衡之提醒他:“你命数将至。”
莫说复生之法只是虚妄,即便世上当真有起死回生的神通,自己都死了,夫人活过来还有何意义。
陆萍香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血都要吐干净了一样,脸色隐隐泛着青白,他甚至连抓紧谢衡之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笑声就像破漏的风箱。
“我和他,都很好奇……”
他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小,谢衡之勉强听清最后一个字是“你”。
随着几下模糊的气声,陆萍香终于没有动静了。
他大睁着眼,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
谢衡之伸手轻轻一探,确认他灵识已散。
他扯下陆萍香身上的玉牌,玉牌上的清辉也黯淡了下去。
结界之内,天地之气失衡,狂风依然吹得猛烈。
谢衡之垂眼看着陆萍香,随后又随着他最后一眼,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的确不解。
执着一生,惨淡收场,当真值得吗?
——
攻击师清灵的人是出自各仙门的前辈,修为要高出师清灵不少,她一对多很快便落于下风,身上也是伤痕重重。
直到今夜,爹爹才告诉她,谢衡之还是要同她退婚。她本来听说今夜有焰火,高高兴兴的想要告诉他,想要同他一道去看,却不曾想仍是这么个结局。
就是因为一个平庸至极的虞禾吗?可她已经要离开栖云仙府了,为什么还是要跟她退婚?
师清灵心里填满了不甘与怨愤,日后的事她根本不敢去想,她会成为仙门中的笑话,所有人都会说是谢衡之不要她了。
一见到虞禾,那些情绪都开始沸腾起来。
师清灵手上剑招更加凌乱,再难以招架对方的攻击,一掌被击飞了出去,猛地呕出一口血,对方趁此机会一道术法封住她的四肢,让她连爬起来再握剑的都无法做到。
师清灵慌乱恐惧,却又死咬着牙,不肯说出一句求救的话。
忽然之间门,几道剑影扫来,将靠近她的人逼退。
虞禾不知何时已经闪身到她附近。
她瞅准时间门一把拎起师清灵,将她身上的术法解开。
而后断流化出重重剑光作为壁障,暂时阻隔了对方追来的路。
大概是没想到她这么弱还敢出手,一时间门令人措手不及,竟真的让她救到了师清灵。
师清灵勉力支撑起身体,相思剑再次飞入手中。
她声音发虚,问:“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么弱,根本是引火上身。”
虞禾明明可以不管她的,而且她当时的表情,也显然是不想管,为什么还是出手了?
虞禾没好气道:“我可是救了你,就算知道我弱也不能说的这么直白吧。”
虞禾边跑边召回自己的断流,她本就有伤在身,再跑也跑不了多远。见有一段距离了还没人追上来,她松开师清灵,师清灵立刻瘫坐在了地上。
虞禾也没心思关注她,转身就想走,却被出声叫住。
“萧停说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救我?”
栖云仙府四面八方都有灵气激荡,四处火光升腾,抬头也能看到各种剑影划过,显然是各大仙门的人都动手了。
虞禾累得喘不上气,她的五脏六腑都被打伤,再急着跑反而加重伤势。想了想,也倚着一棵树休息起来。
“我是讨厌你,但你若是被抓走,会被拿来威胁谢衡之,法器若落到这些人手里,对正道定然不利,所有人都不乐见。”她虽然力弱,但怎么也是个正道之人,不能眼看着有人做出为祸世间门的事。
要不然也对不起谢筠的教导,对不起周师兄,对不起所有帮过她的人。
师清灵喉间门腥气翻涌,眼眶泛着酸意,她自嘲一笑,说:“你认为,师兄会为我交出法器?”
虞禾不解道:“这不是肯定的吗?死物怎么会有人重要,法器丢了再抢回来,但人死了就回不来了呀?谢衡之不会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姑射山……你真的要去?”师清灵忽然问道。
“你不会舍不得我吧?”正是气氛紧张的时候,虞禾却忍不住开玩笑。
师清灵一愣,随后竟沉默了下去。
虞禾休息片刻,紊乱的气息逐渐平缓,正起身要走,忽然苍云山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剑气如波纹一般荡开,大地也为之颤动。
虞禾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是破妄的剑气。”师清灵说道。
这种不管别人死活的打法,显然是出自谢衡之。
谢衡之已经出手,各仙门的驰援想必也来了,这场纷乱应该很快就能平息,接下来只要将叛徒都抓住。
师清灵曾经那么想赶走虞禾,如今她终于要离开栖云仙府,她却一丝的喜悦也没有。
她做了那么多事,反而让谢衡之更坚定要退婚,甚至失去了记忆后,也没有改变他的心意。
师清灵忽然沮丧了起来,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能得到,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让她这么挫败过。
尤其是虞禾,就跟一团棉花似的,打上去连个回应都没有。
“我要去找朋友了,你自己多保重。”
虞禾的洒脱,反而更衬得她卑劣。
好像她死死抓紧的东西,虞禾早就已经松手了。反而看着她为了这件东西面目扭曲,丑态百出。
师清灵再也忍受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虞禾走了好一段路,听到哭声后好奇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她却看到师清灵身后正逼近的叛徒。
她立刻祭出断流,剑气划破林木直朝着师清灵而去。
“师清灵!”
师清灵在这声呼唤中抬起脸,朦胧泪眼中满是惊愕。
断流与她错身而过,攻向她身后的人,刀剑相接撞出刺耳的声响。
这一招直接挡住了他们的脚步,紧接着剑势更加凌厉。
虞禾再催剑诀,剑招忽然发生了变化。
断流猛地升至高空,重重剑影分化成一道巨大的法阵。
剑光流转,发出阵阵剑鸣。
须臾剑法第九式,灭道剑阵,剑锋齐齐对准师清灵。
虞禾脚步一滞,整个人都傻眼了。
她刚才没用这一招啊!
灭道剑阵是有缺陷的,付须臾还没完成这最后一式便消失在九境。导致这一招一旦发动便无法收回,以她现在的能力只勉强学会了第七式。
剑阵开始运转,眨眼间门师清灵就会尸骨无存。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
她恐慌地看向虞禾,虞禾也正试图召回断流,然而剑阵纹丝不动。
追上来的叛徒也被这一幕镇住,连连往后退去。
狂风之中,高悬的断流开始颤动。
一瞬间门,万千剑影如雨点下落,直直地冲着师清灵而去。
断流为什么会失控,现在该怎么办?
慌乱、惊恐、不知所措,在虞禾的脑子里糊成一团。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时,忽然一道寒意经过。
她听到一堆符文碎裂的细微动静,伴随着轻微的噗嗤一声,是衣物与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剧痛随后而至,虞禾无力地倒下。
模糊的视线中,只来得及看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一步未停地掠过她,朝着师清灵走去。
行光十三剑,任何一招,瞬间门便可毙命。
曾经轻抚过她发丝的手,就这样,持剑穿透她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虞禾想说话,但是已经无法开口了。
很短暂的一瞬,她却感觉时间门被无限拉长。
好疼啊……
真的好疼。
虞禾眼前发黑,连眼泪流不出来。
过往的画面,像跑马灯一般出现在眼前。
和谢筠一起游历,在婆罗山相伴。周师兄挡在她身前,还有鹤道望在竹林里痛骂她。霁寒声说等她回去……她还要,还要找尚善道别……
可是……虞禾意识模糊地想。
她这是要死了吗?
她还不想死。
好疼,谁来救救她。
好想回家……回家去。
——
剑阵在发动的一瞬后消散在风中,只有一两道剑气贯穿师清灵,重伤了她的肺腑。
危机很快便消失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只有风拂动林木的哗啦声。
师清灵头一次没有撒娇说疼,而是睁大眼,呆滞地望着谢衡之的身后。
“怎么了?”谢衡之朝着她的目光看去。
“她……死了?”师清灵愣愣地问。
“她若不死,此刻死的便是你。”谢衡之皱起眉,垂眼看向手中的破妄。
须臾剑法第九式,不杀了出剑之人,师清灵已经被捅成筛子了。
血顺着剑锋往下滴落,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然被浮出些异样的感受,仿佛正有什么东西,就像剑身的血一般在流失。
可究竟是什么?
片刻后,随他而至的霁寒声也赶到了。
霁寒声忽然停下脚步,僵立着身体,看向血泊中的女子,手上的星流当啷坠地,他整个人也像剑一样坠了下去。
谢衡之终于朝着霁寒声的方向走去,去看死在他剑下的人。
霁寒声将地上的女子翻过身,一包混着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滑落下来。
绑住油纸的绳子早就断了,那包东西一落在地上就散开,露出了里面碎裂的,被血浸透的桂花糕。
谢衡之看到这一幕,忽然像是被刺到了一般,脚步竟也停了下来。
一股陌生的,本不该有的窒息感,莫名将他包裹。
紧握破妄的手,也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星流忽然飞至霁寒声手中,他猛地松开怀里尸身,近乎疯狂地攻向谢衡之。
霁寒声满面泪水,嗓音嘶哑。
“你怎么能!”
怎么能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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