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你愿不愿意……”】
【“我总会和你在一起的,小铭。”】
这番话与多年前的记忆重叠。
少年清澈稚嫩的嗓音,与青年稍显成熟的温润音色。
方铭猛然回神,倏地抽回手。
全楚悠掌心空下。
他看着人,五指微拢。
“……我知道了,知道了。”
方铭与其说是在对话,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先这样。”
全楚悠:“小铭……”
“但这是两码事。”
方铭再次抬眼,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漠然。
“我们没必要一起行动。”
全楚悠:“……”
接着,方铭像是想起什么,从裤兜摸出一袋钱,递给对方。
全楚悠没接。
于是方铭强行塞了过去。
“摩托车也没了,”他埋着头,“抱歉。”
丢下这句,便转头走了。
这会儿篝火旁的人终于吃完饭,准备收拾睡觉。
全楚悠低头,看着落在掌心的钱袋,眼底看不出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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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铭?”
方巍言刚才一直在跟队伍里的人聊天,收集信息。
这会儿看到弟弟回来,问:“你刚才去哪了,都没吃东西。”
方铭摇了下头,在老哥身旁坐下。
方巍言:“他们把睡袋让我们了,一会儿咱们一起睡帐篷。”
睡帐篷自然要比车上舒服很多。方铭看向这里领头的。
领头的笑笑:“没什么,你们是楚悠的朋友,当然得好好招待。”
帐篷有两顶,一面大的一面小的。
大的能躺五六个,小的则让给了方铭他们,刚好能睡三人。
领到睡袋以后,方巍言先一步坐进去。然而等铺好招呼弟弟进来,却没得来回应。
他看过去,见弟弟注意力并不在这边,目光落向了远处。
方巍言循着望去,才发现弟弟在看那名叫全楚悠的青年。
对方正在和领头交谈。距离太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他又唤了弟弟一声。
方铭回神。
方巍言:“睡觉吧。”
方铭欲言又止。
“哥,我……”
话没说完,身旁便有脚步声靠近。
是全楚悠。大约刚跟人聊完了话,朝这边行来。
见两人瞧他,微偏一下头:“怎么了。”
“我刚铺好睡袋,”方巍言接过了话,“你睡这边可以吗。”
帐篷不大,恰好能并排放三个。
方巍言指的是最右边的睡袋。
全楚悠看了一眼:“没关系,我得去守夜。”
方巍言:“那你后半夜回来……”
“我会自己找个位置,”全楚悠笑笑,“不用管我。”
方巍言没问更多,只说会把位子空出来。
接着,全楚悠又看向身旁。
方铭依然回避了视线,头也不抬。
全楚悠语气温和。
“睡个好觉。”
留下这句,便抬脚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
片刻后,方铭视线重新投去,只望得见青年的背影。
身形颀长,脊背挺拔。
同样是最简单的冲锋衣装束。穿在那人身上,总觉和旁人不太一样。
方巍言坐在帐篷里,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没有出声,直到等弟弟自己收回目光,才道:“很晚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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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再没了交谈声。只能依稀听见火光猎猎。
取暖用的篝火依然在燃烧。
方铭睡在最左侧。睡袋拉链半拉,侧躺着背对身后。
眼睛虽然闭着,却没有半点儿睡意。
少顷,他听见老哥唤他。
“小铭,还醒着吗。”
方铭依然闭着眼,没有作声。
方巍言了解弟弟的习惯。事实上哪怕不问,他也知道弟弟是醒着的。
继续道:“你和那人怎么了。”
方巍言:“你在躲他?”
方铭依然没有回话。
方巍言:“这回留下是因为他吧。吃东西的时候你不在,和他聊了什么?”
方铭半睁开了眼。
枕在脑下的五指缓缓收紧,最后只是道:“……没有。”
黑暗之中,他听见若有似无一声轻叹。
但对于这显而易见的隐瞒,老哥没再追问。
帐篷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方铭望着帐篷里的一角。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皱巴巴的折痕。
或许把一切和盘托出,会更轻松一点儿。
问题抛出去,老哥总会给他答案。
可唯独今天这件事,唯独那个人。他甚至不知该如何作出解释。
他的确是在躲避。
并非因为反感或是厌恶。仅仅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十年之后“死而复生”的人。
以及,十年前他们见上的最后一面。
与全楚悠的分离,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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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徐徐拂入窗内。窗帘鼓起,后又瘪下。
刚放学不久,教室里几乎已经没人了。只剩成堆的书本堆在桌上。
方铭是唯二留在班里的。耳里塞着耳机,眼睛却不住瞟向旁处——那个坐在窗户旁边的人。
两人已经一周没有说话。
这很少见。
至少在一周以前,对方还一直缠着他,甚至到过于黏腻的程度。
这让方铭有些不适应。
自己惹人生气了?
可回想一周之前,好像也没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
……这样下去不行。
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冷战”下去,方铭站起了身。
椅脚划过地板,发出刺啦一声响。
而在这时,坐在窗边的男生也终于有了反应,扣上笔盖。
方铭以为是对方听见了声音。
结果那人并没看过来。扣上笔盖以后,又一件件把书本收进包里,椅子推进课桌下方。
一如往常的举动。
方铭这才意识到,是全楚悠作业做完了。
然后,他看那人背上书包,目不斜视朝教室外走去。
“!”
方铭忍无可忍,一跨步挡去人身前。
去路被拦,男生总算有了反应,目光投来。
这好像是这么几天来,对方第一次正眼看自己。
方铭本想质问这几天对方异常的举动,却不想全楚悠先笑了,礼貌道:“有什么事?”
这不咸不淡的问话,一下子把方铭脾气给堵了回去。
话卡在口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见人不开口,全楚悠耐心等了一会儿。
窗户外偶尔能听见篮球场传来的响动。运动鞋与地板摩擦,吱呀作响;篮球撞向篮板,重重落向地面。
“我得先走了。”
半晌没听见回复,全楚悠抱歉了一句,便要绕开人。
擦肩而过时,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他微一顿,低眼下看。
“今晚去我家吧。”
方铭低声,“你这几天,都没去我家吃饭。”
全楚悠:“……”
没听见回应,方铭不由得去看人。抓住的手臂却先一步抽了出去,掌心空下。
“抱歉。”
那人温和的语气多出一丝歉意。
“我还有事。”
方铭张了张口,没有放过:“那后天。”
全楚悠:“后天……”
“你这几天都去吃的食堂?”方铭道,“中午吃饭的时间,总有吧。”
全楚悠看了他一会儿,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夕阳余晖涌了进来,教室染成一片淡淡的橘。连带着两人身上都覆上了橘红,貌似诡异的血色。
那之后……
方铭记不太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到了第二天,那个人没有来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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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老师的说辞,全楚悠是病了,请了病假。
昨天看起来还好端端的,今天就突然生了病。
下课以后,方铭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手机,给全楚悠发了几条讯息。
然而等直到放学,都没有得到回复。
他眉头紧皱。
这时耳旁听见脚步声。他反应很快,一下子把手机收了回去。
“方铭。”
来的人是班主任。
也不知道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没有。将一叠讲义放到他桌上。
“你跟楚悠家住得挺近的吧?今天回去,把讲义带给他。”
方铭:“……”
班主任:“要是你没空,我就拜托其他——”
“有空。”
方铭打断了话。
班主任诧异。
毕竟在他眼里方铭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学生。不爱学习,上课睡觉,对参加集体活动也没有任何兴趣。
没想到会对照顾同学这么积极。
“你们俩关系果然挺好。”班主任道,“那交给你了。”
高中晚自习是七点开始,离下午最后一节到晚自习上课,大概有一个小时时间。
拿到讲义后,方铭顺路回了趟家,再去了全楚悠住的小区。
只隔两条街,大概几百米的路程。
这里是一座老式小区,年代要比隔壁新建高中久远多了。环境差设施老旧。
正值饭点。一路走,一路能听见楼栋里锅铲翻炒的声响。油烟甚至跑到了外边,呛得人直咳嗽。
方铭不常来这里,只小时候来过几次。
凭借儿时的记忆,他找到了全楚悠的家。
七栋一单元,201。
老式楼栋墙壁斑驳,到处贴了泛黄的小广告。有些还没撕下,就又被后来者覆盖上去。
201的房门就被淹没在这一堆小广告之间。
如果不是门边堆了蓝色塑料筐,里边堆了刚喝完没多久的空酒瓶,大概率要让人以为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方铭之所以不常来这儿,并非因为这里环境差,而是不想碰见全楚悠的父亲。
那个酗酒赌博又爱发疯的男人。
他抬起手。
如果开门的是那个人,自己大概会被没来由骂一顿,甚至连和全楚悠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
全楚悠也不太喜欢,自己来这里找他。
方铭微不可见蹙了下眉,手往下敲去。
“砰砰。”
因这震动,贴在门上的小广告都抖了几抖。
方铭没立即敲第二下。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开,重新抬手。
就在这时,门应声而启。
看清站在里边的人,方铭松了口气。
全楚悠没穿校服,只套了件家居。不知是否这一缘故,总觉要比平常消瘦一些。
方铭没有细看。打开书包掏出讲义,待人接过后,摸了摸鼻子。
“我听说……你病了。好点儿没有。”
全楚悠:“嗯,好多了。”
如果不是脸色不佳,这回答大概会更让人信服。
方铭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保温盒:“我妈让我带给你。”
但这回全楚悠仅仅是看着递来的东西,没有接。
见状,方铭将东西放到一旁鞋柜上。
此后再无话。
全楚悠到底是接受了盒饭。道过谢后,就要关门。
“等等。”
方铭皱眉:“去我家住吧,能休息好些。”
哪怕是在门口,他也能闻见屋子里扑鼻而来的恶臭。
未丢的垃圾,常年关着的窗户。酒气与烟味儿混杂在一起萦绕不去。
这么多年,方铭每次过来都能闻见这种气味。
他不认为全楚悠一个病人在这种环境下能休息好。
往常,邀请并不需要费什么工夫。
只需要提一句;哪怕不用提,他手一伸,全楚悠就会主动跟过来。
可大约是一周没怎么说过话的缘故。这莫名其妙的冷战,让他再面对全楚悠,总觉得有些陌生。
他甚至不确信全楚悠会不会答应他。
然后,这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全楚悠:“不用了。”
“……”
方铭不是主动的性格,往常到这时候就该放弃了。
但大约是这一周以来积累的莫名和焦躁,令他有些不快。
他手伸进门内,一把抓住人的手腕。
里边人的反抗比想象中更剧烈。
起先只是定住,后来开始挣扎,到最后,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方铭手背嘭地砸去门框。金属划过,当即擦破了皮。
这一声重响,让两人都不约而同都停止了动作。
楼上传来锅铲翻炒的声响,油烟气十足。
方铭没有反应,只是愣愣看向身后。
“……”
全楚悠貌似想说些什么。最后仅仅是蹙起那好看的眉头,移开视线。
“抱歉。”
方铭不明白,全楚悠为什么要这么抗拒去他家。
又或者,仅仅是抗拒和“他”待在一起?
在自己没注意的地方,他惹全楚悠生气了?
方铭完全没有关于这点的印象。可为了缓和关系,他还是张嘴道了一声。
“……对不起。”
“是我哪里没做好?”
方铭做事向来随行。而全楚悠脾气也一直很好。
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很放松。所以,他从来不会顾虑自己的行动。
或许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方面;又或许是长年累月的疲惫。
至少现在的全楚悠,并不想跟他待在一块儿。
可是……
方铭埋下头,双手握紧了拳。
“有脾气你冲我来,该改的我会改。别这么躲我……”
“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两人确定关系也才不过半个月。
原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深入,没想到距离反倒拉远了。
还是说,全楚悠在跟他确定关系后,又后悔了?
话出口后,半晌没听见回复。
许是因刚才动静,一张广告页脱落,晃晃悠悠飘向地面。
而他这会儿终于听见声音。
“……说的也是。”
男声听不出情绪。
“不如,分开吧。”
没消化这句话的意思,方铭倏地抬眼。
全楚悠立在对面,刘海些微盖住了眉眼。又许是楼道灯光太过黯淡,看不清眼底。
只能依稀瞧见嘴角扯起。
“别再来找我了。”
“小铭。”
这是方铭听见的最后一句。
然后,房门在眼前关上。
唯一留在方铭视线里的,是那漆黑的发丝,与那人过于苍白的皮肤。
楼道间再无动静,甚至连炒饭的声响也消失了。
一片死寂。
方铭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只是望着那早已闭合上的门。
随即,他垂下眼。
方才攥紧的五指不由松开。
划破的皮要比想象中深。鲜血渗出,沿着指尖滑下,一滴一滴落在了纸面。
鲜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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