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窗沿的玻璃又裂了些许, 往下凋落。
全朗身体僵直。因面前这巨大的压迫,说不出一句话。
果然。
他牙齿禁不住打颤。
这个人, 早就被怪物占据了躯体。
可他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过来找自己。
分明至今为止都伪装着人类在行动, 不想暴露。所以他才没有直接戳穿异形的身份。
比起正面对抗,僵持的局面对他更有利。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自己推测错误?这只异形,其实并不害怕暴露身份?
身前人又往前了一步。
全朗一个哆嗦, 脊背抵住了墙。
凉意透过衣服渗进来,冰寒刺骨。
“你要……做什么?”
他勉强挤出话, 故作冷静。
“这么大动静,我手下很快就会过来。到时你可别想逃。”
青年偏头看他,身后黑影一甩。
全朗以为自己要被攻击,下意识挡脸,周身防护壁愈亮。
然而许久,并未感到疼痛。
身前听见一道重响, 有重物落下。
……?
全朗小心翼翼挪开手, 低眼下望。
当瞧见那重物的真面目后,忽地石化一般,血液倒流。
脑袋。
人类的脑袋。
下半身全没了,从颈部断裂。表情维持惊恐的形状, 像是生前瞧见无比可怕的东西。
这是刚才给他做汇报的人。
“你、你……”
全朗已经说不出话。
难怪, 他分明在走廊和楼梯口都安插了护卫。可这么久过去, 竟没有一个人赶来。
原来早在他之前, 这些人就已经死了。
他对手下的生死并不在乎。
可这证明一点。
这只怪物,果真已经完全不在乎暴露身份了。
所以对他下手,也会毫不犹豫。
“怪物”踩碎了玻璃, 愈发近了。
这大概是全朗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绝望。
他的防护壁很厉害, 绝大多数异形都束手无策。可是面对这只怪物, 却跟张糖片一般脆弱。
末世以来开启新的人生,被所有人尊敬。占据一方领地,当一个高高在上的领主。
周围的阿谀奉承几乎快要让全朗忘了,自己从前有多么弱小。
甚至发泄,也只敢发泄在比他更弱的孩子身上。
难道,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这里?
不行。
绝对不行。
“你去死吧!!!”
全朗破罐子破摔一般,朝怪物直直冲去。
周身护壁愈发浑圆。与他的眼瞳一般,是暗灰色的。
“怪物”仅是看着他,没有动作。
就在两人相接时,全朗与其擦肩而过,竟是直直冲向了窗外。
刚才只是虚张声势,他不打算硬碰硬。
自己的防护壁对这只怪物毫无用处,但是足以保护他落下二楼不受伤。
这次搞砸了,只要逃出去,他还可以重头再来——!
全朗高高一跃,飞至半空之中。
头顶是熄灭的舞台灯,下方是刚收拾干净的观众席。
希望就在眼前!
下一秒。
黑影缠绕。腾至半空的全朗忽地被拉扯回去。
“嘭!”
身子重重摔在了自己精心置办的酒柜上。
柜身裂开,整个压倒在全朗身上。
酒瓶挨个滚落出来,瓶身裂开。瞬间,透明液体蔓延,空气弥漫一股刺鼻的酒精气味。
全朗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
玻璃渣刺进皮肤,血流出来。伤口碰上酒精,愈发疼痛。
“唔呃……”
他呻/吟着想要起身。但柜子压在身上,站不起来。
由于过于依赖防护壁,他本人并没什么战斗力。尤其受伤以后,甚至连只鸡仔还不如,连推开柜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黑影靠近。
阴影笼罩了他的全身。
全朗双目瞪大。
“不是,不是我的错。”
死到临头,他还想着辩解。
“都因为你,因为你寄生了我的儿子。所以我才会动手。”
“不是我的错。”
青年低眼下望,冰蓝的眼瞳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身后触手张开,似乎要给出最后一击。
“你不怕么!”
全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
“杀了我,全营的人都会知道你是凶手!”
“你之前不行动,不是因为害怕暴露?!你不怕有人知道么!”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全朗清晰瞧见,在自己说出这句话后,“怪物”稍微停顿了一秒。
果然,对方还是在意这点。
全朗乘胜追击:“只要我还活着,一切都还有转机。”
“那些人的死压根不重要,我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
“我还会解开封锁,放你们走。”
他语速愈快,内脏受到的压迫越大。几乎每一句过后都有更多血从口腔里流出。
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要在“怪物”痛下杀手前,扭转对方的心意。
“你恨我对你下过手,可你……不是没死成么。儿子的身体我也送给你,我不会再管了。我保证!”
“所以,留我一命。”
“求求你,求求你!”
往常不可一世的“父亲”,高高在上的领主大人,近乎哀求着说出这句话。
“怪物”身后的黑影貌似小了。
全朗以为有了转机,嘴角咧开笑。
却瞧见,对方嘴角同样扯开了弧度。
这份怪异,令全朗不由怔住。
“不会有人知道。”
青年语气温和,苍白的皮肤几乎能瞧见蓝色的静脉。
“很快,这里也会消失了。”
全朗不觉仰起脑袋。
他想要问这是什么意思。然而下一秒,头顶部忽地传来剧痛。
眼珠子上移,眉心处赫然多出一个洞口。
头盖骨被击穿了。
他再无法思考。
随后,触手缓缓从脑中央缓缓抽了出来。
男人就保持这么一个姿势,重重摔下。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不多时,顶处的灯闪烁几秒,恢复了光明。
日光灯洒满整间办公室,里边再没有任何活物,只剩一片狼藉。
.
全楚悠还没有回来。
方铭毫无睡意。
而每当他试图去找人时,就会被老哥强压着躺下。
这个点已经接近凌晨。
最近避难营内举报成风,一旦做出可疑举动就会被汇报到领主那里。
有几次方铭在外多溜达了一会儿,都有巡逻员上来问询。
夜间已经不能正常行动了。
全楚悠这么晚没回,他很担心对方是否已经被全朗注意到。说要去处理事,怎么会处理这么久。
再看老哥,虽然是已经睡了,但守在门边。
他要想出去,一定会惊醒对方。
方铭收回视线,手再次抚上伤口。
依然有些疼,但仅仅是皮外伤的程度。跟之前中弹时流的血相比,实在有些微不足道。
说实话,这不太正常。
按照当时情形,流了那么多血,明显已经伤及脾肺。但仅仅是上了些药就好了。
虽说,老哥解释是伤口没有看上去那么严重。
“……”
方铭微蹙了下眉。
记得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地下虫穴,他被一大波虫潮袭击。
以为自己会死,结果最后还是活了过来。并且清醒以后,大部分致命伤都不治而愈。
那会儿他急着去找老哥,没在这件事上多纠结。如今类似的事再次发生,倒是让他回想起来。
异能者的自愈能力远超常人。可他分明没有觉醒异能。
方铭看向自己的手掌。
是自己身体出现了异状?
“啪嗒。”
门旁传来响动。
方铭循声望去,见是老哥侧了下身子。大约是靠墙的姿势不太舒服,睡不安稳。
他顿了一下,走下床。
这回没有穿鞋,倒是没有吵醒人。
他靠近过去,把从床上拿下的枕头抵靠在老哥腰后,又给人拉好毛毯。
这么静看了一会儿,重新回到床上。
好了。
方铭盯着天花板。
睡吧。
.
老哥和方铭相差六岁。
记忆里,至少在老哥上初中以前,他一直是对方的跟屁虫。
大概小孩子天生就喜欢跟大孩子一起玩儿。
父母唠叨几遍也不管用的事,老哥一说他就听。
老哥在学校里也很受欢迎,身边总围了不少朋友。所以每次幼儿园放学,他都希望是哥哥来接自己。
带着一大票大孩子,浩浩荡荡,在其他小孩儿羡慕的目光中被老哥抱起,去小吃摊买吃的,又或是总给他带新的玩具。
特别酷。
据说别人家的姐姐或者哥哥,总是会压榨弟弟妹妹,但老哥完全不同。
会带着他一起玩儿,也不会嫌弃他小。在朋友和他之间,总会优先选择他。
“小言,你能不能别老带你弟一块儿玩。他太小了,老是要照顾他。”
方铭在五岁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哥哥朋友抱怨。
当时他虽然不大,但也从语气里听出了嫌弃。
哥哥没有回应,倒是发现他在一旁偷听。弯下腰,笑着朝他招了下手。
“小铭。”
方铭:“……”
他没有过去,立马跑开了。
结果,因为这忧郁小孩儿的多愁善感,害得哥哥和他朋友找了他一下午。
方铭是躲在了平时玩的公园里。
滑梯下一个小房子,他缩在里边。有人来找时,他就蜷缩着不出声,硬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直到夕阳西下,他肚子差不多饿了,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时,被哥哥找着了。
“小铭!”
哥哥气喘吁吁,短发被汗水浸透,要把他从滑梯底下拉出去。
原本方铭是打算回去的,结果哥哥来拉,又赌气一般不想走了。
不过小孩儿力气究竟比不过大孩子。他被强硬拉出滑梯。
“你干嘛乱跑!”一向温柔的哥哥难得发了火,“爸爸妈妈差点儿报警了!”
方铭这下感到了心虚:“我没有……跑太远。”
“一样的!”
方铭低下头。
他很担心自己回去挨打。
说不定现在,难得发火的哥哥也要打他了。
他感觉身前人蹲了下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屁股要遭殃时,忽然被一把抱住。
温度传递而来,鼻间涌入哥哥的气息。带着些汗味儿,以及淡淡的柠檬香。
他们一家人都是用同一品牌的沐浴露。
“我们很担心。”
方铭清晰感知到,哥哥在微不可见地颤抖,“妈妈哭了,你回去要道歉。”
方铭讷讷点头。
“还有……我也对不起。”
身上力气加大。
“哥哥当时应该马上拒绝那个朋友。”
“你听见了,对吗。”
方铭:“……”
“以后,”他问,“你还能带我玩儿吗。”
身前人貌似一顿,接着松开了他。
“当然,你是我弟弟。”
闻言,方铭抿紧嘴。
哥哥看出他的态度:“小宇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会儿也跟你道歉,好不好。”
方铭:“……”
哥哥:“小铭?”
方铭点了下头。
他小时候实在是很别扭。
头往前一锤,示意自己走不动道了。
“啊、我会累死的。”
哥哥虽然抱怨,但脸上总算流露笑意,把他背了起来。
那天阳光很暖,落在身上。
哥哥走得很慢,略有些颠簸。而他就在这颠簸中睡着了,睡得很沉。
回去以后。
不出预料,因为随便乱跑,他被爸爸狠揍了一顿。要不是哥哥阻拦,估计当晚得屁股开花。
他当时哇哇大哭,表示以后一定听话。
但小孩儿都是记吃不记打。
哪怕到现在,他也完全称不上听话。
而幼时哥哥看上去无比高大的身影,也逐渐被他追上。
.
大约是瞧见老哥过于疲惫的模样,方铭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关于儿时的梦。
再醒来时,察觉有人正握着他的手。
他下意识以为是老哥,刚要出声,就与一双沉静的眸子对上。
方铭先是顿住,接着倏地起身。因为速度太快,险些扯动伤口。
“小铭,”全楚悠制止了他,“小心点儿。”
方铭毫不在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不久。”
全楚悠道,“你还可以再睡会儿。”
方铭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环顾四周,原本靠在门旁的老哥不见了。自己放过去的垫子回到了自己枕边。
外边偶尔能听见人声。
这是早上了?
困于地下又没有手表,已经完全分不清时间。
方铭要下床,见人还抓着自己,眼神示意。
全楚悠笑笑,松开了手。看着人穿上鞋子,套上外套。
方铭正要出门,忽然见桌上放了一张小纸条。
是老哥的字迹。
【我去换食物,很快回来】
他肩膀微松,将纸条放回远处。朝向全楚悠:“你昨晚去哪儿了。”
“我……”
全楚悠看着他。
“去找全朗了。”
闻言,方铭愣住。
.
稍后,他从全楚悠口中得知了原因。
昨天带枪上场的那个参加者,其幕后黑手就是全朗本人。
这说明全朗已经察觉到他们关系。接下来无论是方铭还是方巍言,都有被袭击的危机。
于是全楚悠直接去找人,想要偷袭。
但方铭记得,全朗所在的二层周边全是巡逻员,压根接近不了。
全楚悠点头。
“我埋伏了一晚上,想要找机会接近,但没有成功。”
“不过他们的换岗时间我已经确定了,待会儿同步给你。”
方铭轻呼一口气。
他无比庆幸全楚悠没有轻举妄动。
他可不想自己一觉醒来,就听见了这家伙的死讯。
“下次先提前跟我说。”方铭皱眉。
全楚悠没有答话。
方铭刚要追问,就见人移开视线:“礼尚往来。”
方铭:“……”
这是在点他擅自报名参加斗兽赛吗。
屋内陷入沉默。
方铭无言拉开椅子坐下,掀开杯子倒水。
水流缓缓注入杯中。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方才对话有些好笑,眼帘微垂。
水壶把水没抓稳,溅出来几滴。
一只手覆上,自然而然从他手中接过把手。将杯子递过来。
“你伤口怎么样了。”
方铭摸了下腹部,外套底下缠着绷带。
他摇头,表示没有大碍。
这会儿他又想起之前的疑虑。
自己并非异能者。
尤其上一回,分明濒死的状态,却能毫发无伤从虫穴里爬出来。
当时他好像看见了全楚悠。
只是跟现在的全楚悠不太一样。蓝色的瞳孔,赤着脚。立于血腥的虫洞之间。
看起来,不太像人类。
那会儿他只以为出现了幻觉。
如今回想,总觉得有些在意。
“之前……”
方铭张开口,想要询问。
忽然,桌上水壶摇晃了一下。
他循着看去,水壶又静了,好像只是错觉。
方铭:?
全楚悠:“怎么了。”
方铭正要回话,又见水壶摇晃了一下。
这回不仅是水壶。
桌子、地面、天花板,整间屋子都天旋地转起来。
方铭第一反应是自己受过伤,脑子不清醒了。
下一秒,水壶震颤着移位,掀翻摔在了地上。
是现实!
方铭立马起身。
再看全楚悠,对方也总算察觉了异状。环顾一圈四周,就要过来牵他。
忽然这时,房门被撞开。
老哥赶了回来。
许是没想到全楚悠也在,先是愣了愣。但没有多问,径自过来拉人。
“小铭,快走。”
方铭一个趔趄:“地震?”
“不。”方巍言拧眉,“是异形。”
“异形出现了。”
.
出了后台,大厅内更是混乱。
人们四散逃窜,天花板吊灯摇摇欲坠,灯光闪烁。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冲进来了!”
“领主大人呢,领主大人在哪里。”
“谁来救救我们!”
人头攒动,地面到处是丢弃的货物。平时最有价值的东西,这会儿没有一个人顾及得上去捡。
地面在摇晃,不知何处刮来的狂风掀翻了数个摊位。
所有人都在呐喊,逃窜,在祈求领主的庇护。
“嘭!”
一只巨大的、形似触手的躯体砸了过来,将整个墙面凹得粉碎。
鲜血流下,混杂着一团不明液体。
有人死了。
但此时没有人顾及得了,生怕那异形下一个砸中自己。
直到有人无意间瞥见那尸体身上的衣物,瞳孔骤缩。
“领主……”
音量不大,但附近人足以听得见。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那尸体的真身。
是领主大人。
是一直庇护他们的领主大人。
是唯一有可能拯救他们的领主大人。
……现在,不过是一团看不出原貌的不明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更大。
如果是之前,还有人妄想等领主出现,能够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那么这时,便再没有人拥有这种妄想。
他们当中最强大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还能做到什么。
无人去顾及方才为止还不在的领主,尸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人们愈发慌乱,一股脑朝出口涌去。
脚下踩过他们曾经“尊敬”的领主大人,使得那滩躯体更加不成人形。
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众人所忌惮的“怪物”,原来是真的存在。
饶是见过再多血腥,方铭也不曾习惯这种对尸体本身的蹂/躏。
他移开视线,喉部深处隐隐作呕。
这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抬起头,见是全楚悠。
对比这血腥混乱的景象,对方显得太过干净。
发丝漆黑,皮肤白皙,仿佛这世间唯一的纯洁。
方铭:“……”
鼻间恶臭消散了一般,就连空气也变得澄澈。
他微微顿住。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