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南城县。
有马车朝着城南的方向行驶而去,前后都有甲士跟随,看起来有些唬人。
行人并不惊讶,赶忙让开了道路。
他们不想都知道这行人的目的地。
有士人笑着问道:“这是庙堂派人征辟了?”
“看来是这样,看这规模,大概是大将军或征西将军派来的吧。”
士人们攀谈了起来,说起这征辟的事情,眼里既有羡慕,也有骄傲。
这些人肯定是去找羊祜的。
羊祜出身大族,十二岁丧父,孝行哀思超过常礼,从而扬名,到他长大之后,才能为众人所知,夏侯霸将女儿嫁给他,使他名望更盛。
兖州州府四次征辟他为从事、秀才,五府也纷纷加以任命,最后连大将军曹爽都想要征辟他,但羊祜一直都在拒绝出仕,不曾做官。
夏侯霸后来投了蜀国,可羊祜因为姐姐的缘故,并没有被牵连进去,实际上,夏侯霸的儿女都没有被抓起来诛杀,他们都得到了特赦,女儿照样还是陪在羊祜的身边,而儿子被流放到了边塞。
夏侯霸的事情,对羊祜的影响并不大,他若是想要出仕,并不难。
可他却选择继续待在家里养望,以道素自居,笃重朴实,一如儒者,名望越来越大,各地的名士提起他都极为的推崇。
果然,就如那些士人们所预料的。
这一行人在羊祜的府邸前停了下来,有甲士上前,告知府中仆从,让府内的人做好准备。
整个羊府都在一瞬间慌乱了起来。
当仆从将消息带到羊祜这里的时候,羊祜缓缓放下了手里的书卷。
他身长七尺三寸,须眉秀美,仪度潇洒,此刻穿着很朴素的衣裳,跪坐在案前,贤惠的妻在一旁陪着,看得出,生活很是滋润。
“是大将军还是征西将军?”
羊祜看起来有些迟疑,羊祜的性格很是平和,自幼就不喜欢争斗尤其是不喜欢勾心斗角。
他很早就看出了当下政局之动荡,故而一直都不愿意出仕,一直都在等待着机会。
历史上,他甚至拒绝了司马昭的征辟,最后是庙堂公车直接下诏,他才无奈上任的。
看着良人的脸色变化,一旁的夏侯氏问道:“您还是要拒绝吗?”
羊祜苦笑了起来,“夫人有所不知,过去我不肯出仕,就是因为局势动荡,情况危急,如今的情况,可比当初还要可怕的多。”
“您是说淮南的事情吗?”
“不,若是没有其余的变化,淮南的事情不会是太大的威胁。”
“那您是说蜀国的姜维吗?”
“不,蜀国国力愈发虚弱,姜维的攻势就如强弩之末,终是力不能入鲁缟。”
夏侯氏有些惊讶,“那您为什么要说当今的局势比过往更可怕呢?”
“大将军以郭芝为护军将军,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事情吗?”
“啊??”
夏侯氏很是惊讶,羊祜却解释道:“夫人啊,这护军的位置,自从曹羲之后,就不曾出过司马家之手,与那领军一般,都是重中之重。”
“掌握中军诸营,考校武官,过去郭家能对这个位置有想法,完全是因为他们家的郭德为司马师女婿,故而如此。”
“当初王肃也曾因为联姻的身份而担任过此职,因此与郭家不和。”
“可如今的郭家与司马家无亲,他们如何能担任呢?”
夏侯氏茫然的摇了摇头。
羊祜仰起头来,“这是庙堂内要出大事啊。”
夏侯氏看着羊祜,神色却忽然有些悲痛,不由得落泪。
羊祜大惊失色,“夫人为何如此呢?”
夏侯氏这才说道:“您口口声声说不愿意出仕,却对庙堂内的情况了如指掌,对官员调动也这般上心,这怎么能说是没有出仕的想法呢?莫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故而无法出仕?”
羊祜摇着头,赶忙安抚道:“夫人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只是不愿意参与到那些事情里并非是因为夫人的缘故。”
羊祜站起身来,又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式领着人去迎接庙堂的官员。
当见到来人的时候,羊祜都很是惊讶。
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侍中华表。
华表此刻看起来远没有当初的潇洒,他本以为拥护皇帝会得到大功劳,谁能想到,竟是碰到曹髦这样的惹祸精。
华表被他吓得赶忙装病请辞,结果运气不好,正好碰到王肃和贾充辞官,司马昭勃然大怒,哪里会答应他?当即将他训斥了一顿,让他继续担任。
此刻,他又不得不奉令前来此处。
侍中这個职位,还是看人,在不同的人手里职权大不相同。
羊祜显然是认识这位的,赶忙行礼拜见。
“不知是华公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华表赶忙挤出了笑容,贵为华歆的儿子,他却丝毫不敢得罪面前这位新贵,他的姐姐可是司马师的妻。
“羊君何以多礼?”
两人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双方都认识彼此,可关系也就到认识对方的程度,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寒暄之后,华表方才拿出了诏令。
“兹兖州羊祜,少有贤名,恭孝忠悌”
开头自然就是一顿吹捧,吹捧之后,华表方才说道:“特征辟羊祜为镇护将军,掌宿卫”
羊祜有些错愕。
庙堂的征辟跟大臣的征辟是不同的。
大臣征辟,例如说司马昭征他,或者曹爽征他,地方太守征他,他若是答应了,那就会变成对方的“门生故吏”,而征辟他的人自动成为举主。
在这种情况下,他去当官,是去给人家当属官,而不是庙堂之官。
如果司马师征辟,他去了,那就是在大将军府里任职,而不是在庙堂里任职。
可这一次的征辟,就不一样了。
这不是哪个大臣以私人的名义来征辟他,是庙堂直接征辟,是皇帝直接下达诏令,也就是说,若是答应了,那就是庙堂之官,不存在什么举主和私官的问题,跟司马昭等人就是同朝为臣了。
羊祜不愿意参与那些动乱,却也不想就这么虚度时日。
他原先拒绝了很多征辟,可那些都是去当属官的征辟,而羊祜并不太想去当一个属官,也不想给自己找个举主。
就如他自己所说的,当今局势混乱,有了举主,那就只能同生共死,以羊祜的性格,自认是做不出背叛举主的行为,为了自己以及家族的安全,最好还是不要给自己找个举主。
哪怕是司马师或者司马昭派人来征辟。
他也不会同意。
可如今却不同,庙堂直接征辟。
这让羊祜很是迟疑。
华表看着面前沉默不言的羊祜,也不恼怒,他其实很能理解羊祜的想法。
现在这局势,谁还往庙堂里凑呢?
自己想跑都跑不掉,羊祜又怎么会愿意前来?
华表令众人暂且离开,收起了那诏令,又对羊祜说道:“您若是不愿意,也不必迟疑,这并非是您的姐丈所下达的是太后的诏令。”
华表低声说着。
羊祜更加惊讶了,太后的诏令?
他还以为是司马家以庙堂之令来征辟自己,想让自己来顶替郭家的职权。
可这是太后的诏令?太后让自己来接替她的族人??
羊祜此刻也是有些懵,他都有些看不懂庙堂里的局势了。
她知道自己是司马家的姻亲吧?
司马家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重要位置让给郭家,然后郭家又迫不及待的想要送回来??
这算什么啊。
羊祜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的询问道:“太后为什么要征辟我呢?”
“我也不清楚,就知道郭家最近与太后的关系不太好,郭建忽然说自己病重,也不来了大概是太后觉得您比她的族人更值得信任吧。”
羊祜哦了一声,太后居然跟自己的宗族有了矛盾?
他再次沉吟,脑海里诸多的迷雾顿时散去,他逐渐能理解庙堂里的情况了。
是皇帝亲近太后,郭家亲近司马家,引发太后不满,方才导致司马家开始增强郭太后的族人,而郭太后努力削弱自己的族人的诡异情况发生?
可即使如此,为什么是让自己去呢?自己跟太后无亲无故的
羊祜正要再次询问,华表却抚摸着肚子,有些尴尬的问道:“此处可有什么吃的?”
羊祜连忙请他进屋,吩咐下人设宴,也是从他口中开始询问更多的细节。
华表能给的东西并不多,作为侍中,他似乎并不关心皇宫内所发生的事情。
华表也没有急着让羊祜给答复,吃饱喝足之后,就被仆从领着去休息了。
羊祜返回了内屋,夏侯氏正等着他。
“良人?如何了?”
羊祜沉默了一下,摇着头,“我也不知道。”
夏侯氏能看得出羊祜心里的纠结,她转过头来,看向了案前的那些书籍,这些书籍很多也很杂乱,各种各样的都有。
律法,经典,兵法,甚至是一些先汉重臣的名表。
这些书籍看起来是被翻开了无数次,其中有铺开的几本,里头满是各种的注释。
羊祜顺着妻子的视线,也看向了那些书籍。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准备一下吧。”
“明日,我们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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