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太家的偏院后角门已经被一把铜锁锁上了,想出去只能从前门走。
这个时候,老太太正与张嫂坐在大门口的小凳子上理着一堆菜。
抬眼瞧见走过来的昙生,不由一愣。
换上干净衣裳的男娃子越发清秀俊美,但她似乎不记得这孩子带没带包裹进来。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占用老太太太多的脑经,很快就被少年的声音掩去。
“大娘,我想出去一下,下午便回来。”
“哦,你去罢,天黑前一定要回来啊,咱家那个时候就插门了。”老太太笑眯眯道。
“好的。”
昙生出了刘家,往一个集市走去。
他在寻找寺庙时曾经过一处街道,那里有好几家卖食物的铺子;街道两旁的建筑也精致堂皇,没有多少灾民聚集,路上还有戴着袖章的士兵来回巡逻。
估计那周围住的都是些官员富户,购买力肯定比别处强。
而且,那些食铺粮店敢在这种时候当街卖食物,必然有所倚仗,自己农场里的作物在那个地方应该能够销售出去。
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小时,眼看到了那处街道,昙生便在一个没人的巷子里进了农场。
用一只背篓装了半篓子马铃薯出来,马铃薯上被严严实实盖着一件破衣。
随后,他背着背篓快步向那条街的集市里走去。
这个集市有点像现代的露天菜市场,里面不单单卖菜,还卖各种手工品。
就比如一名老婆子坐在道边,她面前篮子里装着一双双做工精细、颜色艳丽的小儿虎头鞋、虎头帽子等物。
还有一位老汉蹲在旁边,他面前摆着几张崭新的小板凳小椅子小饭桌。
最让昙生挪不动步子的,是一个烤烧饼摊子,里面烤着香喷喷的芝麻烧饼。
那味道真能用香飘十里来形容。
昙生咽了咽口水,在离这家烧饼摊子几米远的距离蹲下,将背篓放在面前。
自己平生第一次摆摊啊,心里有些紧张。不是因为腼腆害羞,而是害怕被人抢。
能来买烧饼这种不当饱小食的人,应该都是手里有俩闲钱的吧,估计也会买他的马铃薯。
然而,想像是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打脸。
他蹲守半天也没见有人过来瞧一眼,倒是隔壁家的烧饼卖了一炉又一炉,眼看烧饼摊子准备收摊,昙生也蹲不住了。
烧饼的香味一直环绕鼻尖,自己却没钱买上一块,馋的他越发饥肠辘辘。先前还琢磨着用自己的马铃薯换一块烧饼,想想还是忍住了。
就在他准备挪窝去别处试试时,有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
昙生立刻谄媚地望着她,“太太买洋芋么?”
说着,用手揭开盖在马铃薯上的破衣,露出里面馒头大小的紫红马铃薯。
女人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细布大褂和灯笼裤,裹着一双小脚。
她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嘴上擦着嫣红的胭脂,眼睛没往背篓里的马铃薯瞧,却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打量好久。
“多少岁?”女人问。
昙生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她在问马铃薯多少钱一斤呢,急忙道:“这里大概二十多斤,您要是全买的话,就给一块大洋。”
二十多斤的马铃薯卖这个价应该不算贵。
女人笑了下,在他面前蹲下,身体靠昙生近了些,一双眼睛在他脸上扫一遍,然后伸出涂了红指甲的白胖手指拿起一只马铃薯瞧了瞧。
“你不是本地人吧?”
昙生愣了下,本能地警觉起来,“嗯,我跟我爹娘哥哥一起来县城做买卖的。”
插一句, \!
胖女人瞥一眼少年的破鞋,笑得意味深长,轻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摆摊啊?”
“咱们几个分开摆摊的,他们在东头呢。”昙生胡诌道。
“哦?”女人站起身,拍拍湖蓝大褂上的皱褶,懒洋洋道:“这些洋芋俺都要了,你帮俺送家去吧。”
昙生有些犹豫,但这是自己的第一笔生意,若是因为不敢送货而放弃的话就太可惜。
一块大洋可以买不少东西呢,还可以买二斤大米。
“可以,不过您要先付钱。”昙生可不想送货上门后,再被人赖着不认账。
如今这世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自己对这里太过陌生,不得不防范所有的恶意。
“喏!拿去罢。”女人丢给他一块银元,挑眉道:“这回放心了吧?”
昙生拿起大洋仔细看了看,见是一块国父头像的银元,心里不由暗喜。
这是自己的第一桶金啊,回头用这块银元去买双鞋子,再买点大米,熬点粥给小娃子吃。
说来也是奇怪,那小婴儿被自己这样毫不经心的养着,倒是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搁在前世的小婴儿身上,估计早就各种消化不良了吧。
昙生跟在这个妇人身后走了好久,一路上见她又买了一些东西,却没叫人送货,只是将买的东西都堆在他肩上的背篓里。
感情自己是被她当成免费搬运工了?昙生在心里腹诽。
街道上不时有麻布汗衫的人拉着人力车跑过,车上坐着穿长衫戴礼帽的绅士,或是一两位身穿素色细布旗袍的年轻女士。
三轮车上的铜铃一路响个不停,让昙生有一种进入前世电影里的既视感。
果然贫穷限制了想像。在破旧小山村里待久了,还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落魄呢。瞧着那些衣着精致的人们,昙生忽然在心里生出一种自卑来。
“黄妈妈,你怎么才回来。”
一名剃着光头,身穿黑色绸布大褂的精瘦男人,从一户挂着红灯笼的朱漆大门里迈出来,望见昙生时,三角眼一亮。
“嘿嘿!您从哪里”他刚想说什么,被胖女人狠狠剜了一眼,立马住了嘴。
昙生抬头看见这户人家门头上挂的两盏红灯笼时,心里有种不妙之感。
但自己是个男人,又不是小姑娘,还怕被人强迫不成。
“太太,已经给您送过来了,我就不进去了”昙生将背上的篓子放在门口。
“呦!小兄弟这是做的哪门生意,感情老娘把钱付了,你就敷衍了事不成?”胖女人不悦道。
昙生皱眉,想了想,又将篓子搬起来,问:“太太想送到哪里?”
“送里面小厨房吧。”女人抬脚跨进大门。
穿黑绸大褂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少年,直把昙生瞧出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男人转身从屋里搬出一张长条凳放在门边,然后冲里面叫道:“翠花!秀梅!出来迎客!”
昙生迈进门里,就见从一道木楼梯上下来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脑门上戴着抹额,穿着清式宽袖旗服,异常小巧的脚上套着绣花鞋,整个人像个尖脚圆规。
这身打扮也没谁了,在昙生看来,活脱脱一副老太太装式。
“哪来的俊俏弟弟啊。”一个女人经过昙生身边时,用手里的帕子拂了他脸一下,咯咯笑着。
昙生老脸一红,连忙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胖女人。
他倒是一点都没害羞,只是被个妓女调戏,心里总有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
好吧,他承认自己有心理洁癖,对这些做“脏活”的女人本能地敬而远之,无论前世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