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世事不过成王败寇。”
李鹤鸣低声回道。
“此遭是我失算,你们自然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抬手抹去脸上残存的茶水,下巴再次扬起。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服吗?”
洪范又讥讽道。
“既然你深信自己天资横溢,为何不自行推演功法?”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刚刚说的《解牛典》也是由先贤所创。”
“李家没有第二品武道,你就将《如意劲》推演到第二品,不就好了?”
“你以为我没有做过吗?”
李鹤鸣辩驳道,不屑嗤笑。
“黄口小儿,以为推演武道很容易?”
“先天六合,主练十二经别,要将阴阳正经成对合和。”
“这些离、入、出、合的别行部分乃是依附正经的根须般分支,你以为如正经和奇脉那般坚韧?”
他的音量又大了起来。
“不说不同功法六对正经的合和顺序不同,需要试验摸索。”
“每道别行支脉都极为脆弱,尤其是深入体腔、勾连脏腑的部分(入),需要无数次尝试才能摸清合适的祭练手法……”
“而这些摸索过程就是在你自己身上开刀,每次失败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这还只是先天!”
“元磁境界,武者要以先天灵气淬炼五脏。”
“针对不同真元,淬炼的顺序、路径、方法,搭配什么药物、观想,几乎有无穷可能。”
“一旦走错一步,脏器必然自损,伤害甚至超过持刀自戮,人何以堪?”
说到这里,李鹤鸣的脸上渐渐又有了红光。
“纵然是每代大华天骄,能自行推演武道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洪范,你不过是在金海城里扬名,还未上过三榜,晓得些什么?!”
李鹤鸣一番发泄般的嘲讽后,洪范正欲反唇相讥,洪坚却先开口。
“李世兄,天下难事,固在人为。”
话音诚恳,却听得李鹤鸣长声大笑。
“固在人为?”
“洪坚,你总是喜欢说这种漂亮而愚蠢的话。”
他摇头叹道,看向洪坚,如同在看一块顽石。
“除去死在大沼的那两位,洪家在你这一代,就没出过什么值得称道的人物。”
“你洪坚二十岁才入贯通,三十岁到浑然,又五年突破到先天,方才追上二十四岁时的我。”
李鹤鸣说起过去,脸上光彩充盈,好似抹了脂粉。
“是,凭借一股子愣劲,在我穷尽如意劲十七年后,你在修为上到底是反超我了。”
“这或许给了你一些错觉。”
“但我要告诉你,你从来都不能与我相提并论!”
李鹤鸣挺拔着脊背,目光抬过围墙,望向遥远的虚无。
“我曾列位天骄榜,我曾名动西京城;”
“我满身章华,我天资横溢;”
“所以我比你更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力有时穷尽!”
话语走到最后,他声音大得如同吼叫,将指节捏得青白。
“你这些年做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鹤鸣盯着洪坚,嘲弄道。
“洪坚,你花了多少银两?买了多少药材?”
“你在红垛山的时候,又掩饰着多重的伤势?”
“你以为世间事只靠坚持就能成吗?”
“从第三品武道到第二品,中间差了多少分量,你厘得清吗?”
李鹤鸣说到这儿,松开五指,突然间意兴阑珊。
“固在人为,呵……”
“你突破到先天四合也有五年了。”
“自蛇人偃旗息鼓后,你便深居简出,想来是自伤自愈不断……”
李鹤鸣哂笑着,挑眼发问。
“我只问你,可有寸进?”
话音昂然,弥散于校场。
天地寂静。
此时,洪坚回以单字。
“有。”
他褪下右手拇指上的精钢扳指,笔直弹入空中。
铮鸣声清越。
先天火灵之气,因个人意志而汇聚。
在场所有武者的感知中,漆黑的夜空开始燃烧。
扳指落下,坠入洪坚掌心。
然后,在弹指间,精钢红热、软化、摊开成一掌的汁液。
这一幕看得公孙实瞳孔微缩。
作为本地武监,他对炎流功的了解极深,甚至超过许多洪氏族人。
这门功法上限在先天四合,巅峰温度能软化钢铁——只是软化,而非液化。
但洪坚的表现显然远远超出了这一极限。
另一边,洪范也在默默评估。
【铁的熔点是一千五百三十五摄氏度。】
【原本炎流功的上限温度不到一千五百度。】
【洪坚刚刚展示的至少有一千八百度。】
【已经达到前世顶级航空发动机涡扇叶片的工作温度了……】
众人惊则惊矣,唯有一人最难以接受。
“那扳指是铁的?”
李鹤鸣猛然一怔,急声问道。
洪坚散去火劲,将铁水倒在左手。
五指揉搓,铁水不一会儿就冷却固化,被揉捏成一颗钢珠。
弹指声再响,李鹤鸣将钢珠接在手心。
这是洪范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慌乱。
“你转修了别的功法?”
李鹤鸣仔细检查后,将钢珠捏在手心,问道。
洪坚摇头。
“洪李两家世交,你我亦多次并肩作战。”
“先天炎流劲你还能不认得?”
他反问道。
“不,炎流功只到先天四合!”
李鹤鸣抢白道,声音发尖,舌根发颤。
“过去确实只到四合。”
洪坚淡淡回道。
“大前年年底,我将手少阳与手厥阴两道正经经别合和于胸中三焦,此为第五合。”
“今年年后,我打通了手太阴经别全线,与手阳明经合和于肺肠,此为第六合。”
“五年来,共推演一百七十二次,受小伤一百三十三次,大伤十九次。”
“最严重的一次,火劲沿耳后经别烧入天灵,使我眉心剧痛、眼前漆黑,持续一十三日。”
他平直说着,仿佛在讲述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李世兄,如今我六合圆满,修为已臻至先天巅峰。”
演武场陡然一静。
这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消息。
哪怕洪范上回在马车中已收到了洪坚的暗示,此时依然惊讶难言。
他本以为洪家族长身有隐疾,所以被迫神隐。
却没想到,常有药香的雄光院内,洪坚不仅从未赋闲,反而是在几年如一日地自我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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