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落于泥泞,非凤凰之错,只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漫天红云下,高夫子坐在地上喃喃重复了一遍宋辞晚的话。
他像是自问,又像是问宋辞晚:“既然不是我大姐姐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那最后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我大姐姐,是我们?”
“我曾祖只是想赈灾,他错了吗?”
“我们高家人只是想边关阻敌,我们错了吗?”
“为什么犯错的那些人不死?死的偏偏就是我们?”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圣贤的道理明明应该是这样,可我们看到的为什么偏偏不是这样?到底是谁在骗人?”
“什么圣贤,什么天子,什么百姓……通通都是骗子!还有你,辛免,你也是个骗子!”
“说什么学生救夫子,天经地义!谁是你夫子?演得这般起劲,你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呼喝间,高夫子陡然变脸。
他转过头一张口,顿时便有数不清的鲜红触须从他的咽喉间闪电般射出。
只在瞬息间,这些触须就来到了宋辞晚身前,眼看便要将她捆住,宋辞晚脚下一动,当即施展特技风影,便要躲过这些触须的捆绑。
然而古怪的是,就在她风影一动,身体要向后退去时,偏有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奇异力量,于虚无间轻轻一拨,宋辞晚的方向就变了!
她本来是在后退,是要远离高夫子,结果受这力量影响,下一刻,准备后退的宋辞晚反倒是瞬间前行了十来丈。
刷!
宋辞晚向着高夫子直冲而来,眼看就要与他面对面直直撞上了,宋辞晚立刻调动真气,御风术一转,刹那间,她将自己强行往左一扭――
然后,那一股虚无中的诡异力量又出现了!宋辞晚的身体因此而扭向了右方。
当然,不论是扭向右方,还是扭向左方,经此一扭,至少宋辞晚不会再与高夫子面对面撞上了。
下一刻,宋辞晚出现在高夫子后侧方。
她心下狂跳,顿时明白了:颠倒世界的诡境力量,原来不但会在事物的认知上产生颠倒,到了这个地下的焦土世界以后,还会连着宋辞晚本身的法术力量也一起颠倒。
她要往后,诡境却促使她往前,她要往右,诡境又促使她往左。
那么如果是她要伤害高夫子呢?
她的攻击最后是不是反而会落到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只见高夫子嘶声怒吼:“你还躲?你躲什么?你不是要尊我为师吗?为师训你,你如何能躲?”
怒吼中,他倏然转头,目光同时瞪向宋辞晚。
他咽喉间那些一击落空的触须便好似是脱离了根系的藤蔓般纷纷凋落,但他空洞的左眼眼眶中又有无数触须在此时电射而出。
这一次,宋辞晚没有再闪躲了,她站在原地,抬手对自己释放了一个甘霖术。
同一时间,一团灵云忽至,却是出现在了高夫子头顶。
果然,宋辞晚的猜测是对的!
她如果攻击高夫子,那么她的攻击必然会落到她自己身上。但她要是对自己施展什么,最终结果就是,她所施展的力量又反而会作用于高夫子。
宋辞晚无视了冲向自己的那些阴森触须,只见到前方甘霖簌簌而落,化作点点灵光,落到了高夫子的身上。
宋辞晚的甘霖咒经过后来一番修炼,如今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高夫子虽然是诡异之身,但出神入化级别的甘霖咒却拥有极致的柔和。
在这个诡异的世界中,甘霖咒的存在便仿佛是偷来了人间的一缕微光,它蕴含的生机力量使得高夫子霎时怔在当下。
他是诡异,人间的生机对他而言本该与他身上的冥气产生冲突,使他感到万分痛苦才是。
可是宋辞晚的甘霖咒却似乎是拥有一种超越生死的温柔,高夫子受此甘霖,非但没有痛苦,反而在恍惚间生出了被抚慰的错觉。
不,这不是错觉,他是当真被抚慰了!
譬如他身上有一种剔骨焚身的痛,这痛楚无时无刻不存在,烧灼着他的身体,也烧灼着他的心灵,使他千年以来无有片刻安宁。
滋润、舒缓、抚慰――这些感觉究竟是个什么滋味,他已经有太多太多年不曾感受过了。
他甚至都忘记了,原来自己也是能够感受舒适的。
“阿爹,阿娘,大姐姐……”一滴眼泪从高夫子的右眼眼角滑落。
高夫子心神震动,他张着口看向宋辞晚。
而就在高夫子被这甘霖咒震撼的同一时刻,他左眼眼眶中电射而出的那些触须也狠狠将宋辞晚捆住了。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却当真不过是发生在朝露电光之间。
甘霖咒的落下与触须的捆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双方的速度都快得好似能追过光阴。
只不过高夫子受到甘霖咒滋养,累积千年的痛楚竟因此而得到缓解,而宋辞晚被那些布满利齿的触须捆住,却立刻便如受酷刑!
她闷哼了一声,这一瞬间,全身上下似受千针攒刺,万蚁啃咬。
虽然她修炼了雷火噬身诀,肌骨强韧远超常人,这些触须并不能在瞬间冲破她的防御,但那种痛苦却仍然被清晰传达。
宋辞晚更有一种感觉:以她如今雷火噬身诀的层次,要想防住小城级高夫子的攻击,只能说是防得了一时,却必定防不了一世。
她甚至可能连半刻钟的时间都防不住,她感受到了针刺的锋芒,只觉得自己的肌肤骨骼仿佛随时都能被刺破!
高夫子睁着眼睛,怔怔看着宋辞晚,问:“你……为何?”他说不出完整的话,甚至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
宋辞晚身受触须捆扎,神色却从容平静。火红的云层从天空中投下深深浅浅的光,落在她身上,使得这一刻的她仿佛身具神性――
就好像是身受酷刑的古之圣贤,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只为去向道的方向!
这一种神性甚至脱离了皮囊的束缚,也脱离了世界的颠倒,它具备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高夫子不知道,这一刻宋辞晚不动声色地对自己施展了一次“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