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季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夫人的葬礼’、‘殡仪馆’？

李维口中的夫人，是在指他的姐姐鹿暖吗？可是姐姐不是在国外养伤、昏迷不醒吗？

想到这段时间，每次只要他提起有关姐姐的事，霍叔华就会错开这个话题，以及吴阿姨也从未在他面前提过有关姐姐的事。

此刻，季言脑中的思绪混乱不堪。无论他怎么想去理清，可是越理越乱。可脑中却清晰的浮现出‘姐姐葬礼’这几个字，在意识到这些代表什么的时候，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的胸口，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季先生...”李维看到门口手足无措的季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旁的霍叔华没说话，看着季言皱了皱眉。

季言白着一张脸，那双如一汪泉水般的眼睛微微睁大，布满了难以置信。继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链般滚落，他不断摇着头向后退，口中低声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看到季言如此失控，霍叔华和李维冲了出去。在看到季言脚踝时，霍叔华目光一凝，鲜红的血液不断地从皮肤上渗出，继而蓝色裤子的颜色被染深，白色的大理石上沾了几滴血珠。应该是刚刚被玻璃割破的。

“言言！”看到季言受伤，霍叔华内心不再平稳，他喊了季言一声，想把他拉回现实。

季言回过神来，刚刚李维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他听出了。姐姐怎么可能去世了呢，她分明在国外养伤。他冲过去抓住霍叔华的手臂，抱有期待地问：“姐夫，你们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姐姐现在不是在国外养伤吗，怎么会...怎么会...”

季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死’这个字，他勉强地勾了勾嘴角问：“一定是我听错了是不是？”

霍叔华看着他的眼睛，纤长卷曲的睫毛被打湿，那双眼盛满了泪水。他就这么静静地、沉默着看着他的双眼。

随着沉默的时间越长，季言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眼中最后的一抹希冀消失殆尽。他放开霍叔华的手臂，垂着眼口中低声喃喃道：“是我听错了，嗯，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因为我没睡好，我要再去休息一会儿，我要回房间。只要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他一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一边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脚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霍叔华拉住他说：“你脚受伤了，别动。”

季言闻言低头看了看脚上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皮肤，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儿疼痛。他对霍叔华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轻声说：“我没事，我先回房间。”

季言说完便往回走，可没走两步，眼前一阵恍惚，他身体晃了两下，最终无力倒下。

“言言!”霍叔华向他跑去。

霍叔华把季言抱回了房间，让李维喊了家庭医生过来给季言看伤口。

医生检查完伤口后说：“伤口有点深，不过我已经给季先生处理好了，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要定时用药。”

霍叔华凝视着睡着的季言。暖色的柔光打在季言白皙的面庞上，他紧闭双眼，纤长卷曲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昭示着主人的不安。

虽然早就知道季言知道鹿暖的死讯会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他没想到季言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原以为季言与鹿暖分开这么多年，即便再深的感情也会慢慢变淡。可季言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挂念着下落不明的姐姐，只要有一点关于鹿暖的消息，哪怕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靠不靠谱，他与一定会拔树寻根不断探寻。

多年以后，终于有了一点有关姐姐的消息，他不知道有多开心。本以为终于能见到思念已久的姐姐，可却得知姐姐居然出了意外陷入昏迷不醒，得知这个消息的季言，仿佛有一条又粗又长的锁链牢牢地禁锢在胸口。

这半年来，季言一直在等待鹿暖醒来的消息，他期待着与姐姐的重逢。可是现在鹿暖居然已经离世了，支撑他已久的支柱终于倒下，一时处理不了脑中杂乱的情绪，所以最后他崩溃了。

医生收拾完医药箱后，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霍叔华、李维和昏迷的季言三人。

李维看着霍叔华对着季言的背影，回想起刚刚霍叔华的举动，他不复往常的稳重，仿佛还有一瞬间的失控。眼前的霍叔华让李维感到有些陌生，他是不是有点过于在意季言了？

五年前，李维原以为一向冷漠的霍先生，从来不会有任何东西能让他产生丝毫的动摇，直到鹿暖的出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霍叔华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

霍叔华大手一挥，在拍卖会上高价买下了鹿暖，没到一个月后居然就和鹿暖举办了婚礼。一年前鹿暖出了意外去世，李维以为霍叔华不会再为任何人流露出感情。可现在，鹿暖的弟弟季言却让霍叔华再次破例。

看着沉睡中的季言，那张苍白的面孔不断与记忆里美丽的霍夫人重合。二人真不愧是姐弟，长得竟如此相似。

他第一次见到季言的时候，也被吓到了。他还以为眼前的人是霍夫人，就好像半年前那个出意外离去的人只是他的一个幻想，眼前活生生的人才是鹿暖。

正因是鹿暖的亲弟弟，亦或者这张与鹿暖有相似的面孔，才能让一向稳重的霍叔华一次又一次的动摇。果然，霍先生深爱着霍夫人。

其实李维对鹿暖并不熟悉，他只知道鹿暖六年前在国外的一场拍卖会上以高价竞拍。社会上流人士总有些不可言说的爱好，正巧这场拍卖会邀请了霍叔华。在拍卖会进行到高潮的时候，主办方神秘兮兮地告知宾客后面还有一个重头戏。

一个盖着红布巨大的笼子被搬上台，“这是近日我们拍卖场收到的一个绝品，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拍卖师的语音刚落下，助手就把红布掀开。

“嘶...”所以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李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就像无意间跌落凡尘的仙子。

银色的巨型鸟笼泛着冷光，里面跪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乌黑柔美的长发垂落在盈盈一握的腰间，青眉如黛，蜷曲纤长的睫毛就像扑闪着翅膀的蝴蝶。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漂亮了，就好像银河中所有琐碎的星光全都融入其中，少女美目蓄着泪水，似乎下一秒就会坠落。她紧咬下唇，脸上布满了恐慌。

如此尤物，让台下的男人兴奋至极。笼中的少女让他们血脉偾张，他们就像饥饿多年的野兽，看到肉质鲜嫩的食物，红着眼不断抢夺。直到一旁沉默多时的霍叔华举起了手中的拍卖牌，这场争夺食物的闹剧才停了下来。

这位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族产业的霍先生，在上台之后立刻就解决了所有对他有二心之人，手段令人闻风丧胆。即使他们有再多不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猎物被抢走，因为他们的竞争对手是比自己血统更高的种族。

霍叔华带着鹿暖离开后，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婚讯。外人传出，果然，一向沉稳的霍叔华也逃不过美人石榴裙下的命运，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

这位美丽的霍夫人性格很奇怪，她不爱出门，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论是谁靠近她就会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下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给鹿暖洗了澡换了衣服，下人发现这位夫人身上布满了鞭痕。

谁也不知道霍叔华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不断挣扎失控的鹿暖安静了下来，最后还结了婚。

冷冽的霍叔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对这位新夫人无微不至。可没过多久，这位霍夫人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联想到她身上的各种伤口，也许是多年前在拍卖会所里不断的摧残，让她的身体破败如此，最终终于支撑不住了。

再次见到鹿暖时，身体的破败让她看上去既苍白又憔悴，却为她增添了一种病态的美。那双好看的眼睛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气，失去了璀璨的亮光。跟他第一次见到的鹿暖完全是两个人，就像一朵不断凋零的花，李维看着鹿暖渐渐枯萎。他感到惋惜，又悲哀。

一年后，鹿暖离世。

霍叔华找到了鹿暖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季言，这个与鹿暖血脉相连的少年，身上透露出姐姐一样的气息。与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对上，他好像看到了多年前在拍卖会上的鹿暖。

本想着再瞒一段时间，一点又一点地向季言透露鹿暖的死讯，这样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亲人离去的消息。可是，却不曾想到今天被季言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是李维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可叹，命运弄人，这件事还是发生了。想到这里，李维叹了口气。

“霍先生，季先生他...”李维轻声说道。

霍叔华举起了左手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们出去说，别吵醒言言。”

关门声响起，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姐姐离去的消息在萦绕在心口，泪水止不住地滚落，季言低声喃喃道：“姐姐...”

回想起多年以前，饥寒交迫的夜晚，姐姐用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抱着他，轻柔的歌声传来，幼小的季言渐渐陷入了沉睡中。

现在，他再也回不到姐姐温暖的拥抱中了，他的姐姐不在了。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唯一一个爱他、一心一意对他好的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再也触碰不到她了。

房间内传出压抑的悲泣，那声音充满了化不开的绝望与无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