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到房间没过多久，霍叔华就让吴阿姨热了热晚饭送上楼。

他尝了一口菜，季言的手艺不错，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季言居然很会吃辣。这口味跟他姐姐鹿暖倒是一样。

鹿暖刚到他家的时候情绪不稳定，还食不下咽，直到吴阿姨煮了次水煮活鱼，鹿暖居然动了筷子。

他调查过鹿暖的身世，由于她是被转卖到海外，一路辗转，她的资料很难调查得全。调查到她被卖的那间酒吧的时候，负责人说是一个中年女人带着鹿暖来的。那时候鹿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是作为一个商品，要被卖到酒吧。

负责人说中年女人好像说鹿暖是她的侄女，再联系到季言的身世，那个女人应该是二人的舅母。换了钱后，女人拿着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了满身伤痕昏迷的鹿暖在这个将会毁了她一生的地方。

由于时间过于久远，负责人也记不清那个女人的样子。等霍叔华找到那家人的住址时，发现他们已经搬走了。问了邻居，邻居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去向。这户人家不久前才搬到这里，没想到这么快就搬走了。并且总是有人上门讨债，应该是躲债去了。

调查便断在了这里。

鹿暖死后，调查才有了新的进展。最后他找到了鹿暖的弟弟季言，这个跟鹿暖长相甚为相似的少年。

这个人跟他记忆里的长相没差多少，只是五官长开了，变得更加精致。

季言听到自己说是他的姐夫的时候，他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霍叔华全收入眼底。那双清澈的瞳孔里先是震惊，继而转为狂喜，唯独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熟悉的表情。他拉过霍叔华的衣袖，第一句话就是问鹿暖在哪。

霍叔华有些失望，这个人不记得他了。

霍叔华第一次见到季言是在七年前，比遇到鹿暖更早。

那时候他刚接手公司，公司里有些老狐狸意见与他相驳，在他一次外出的时候对他下了杀手。即便早有准备，他还是受伤了。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躲到一个巷子里，这条街的地形错综复杂，对方应该一时找不到他。

躲过仇家的追杀后，他却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等他醒来的时候，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脏乱的小房间里，伤口似乎被草草地处理过。

没过多久，老旧的房门伴随着刺耳的声音被推开。借着微弱的光线，霍叔华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的孩子，他穿着不合身、破旧的衣服。虽然穿得很破烂，但是还是掩盖不了那张秀气的脸。

他看到霍叔华醒了，怯生生地走到霍叔华身旁，递给他一碗粥，小声地说了一句：“吃。”他的声音听上去软软糯糯的，有些江南口音。

淡淡的米香传入鼻尖，由于长久没进食，霍叔华的肚子早就饿得不像话。但是他没接过，他警惕地看着那碗粥，说：“你先吃一口。”

小孩愣了愣，小小地吃了一口。过了一段时间，霍叔华看他没什么事，这才接过粥慢慢地咽下。粥的味道很淡，量也不是很多。霍叔华作为一个成年男性，这碗粥不足吃饱，但是垫垫肚子、勉强充饥还是够的。

霍叔华想起身去外面看看，但是他的腿刚用力，伤口就传来撕裂的痛感。

孩子看到霍叔华的动作，上前慌张地阻止他：“医生说你不能乱动。”

霍叔华皱着眉头坐下，身上的痛感令他无法自由行动。他问孩子：“这是哪里？”

“这里是后巷的一间废屋，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来。”

听到他的回答，霍叔华淡淡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还挺聪明的，知道他想要的回答是什么。了解到这里暂时是安全的，霍叔华又问：“今天

是几月几号？”

“八月三号。”

看来他已经失踪一天了，李维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只不过这里太偏，要找到他可能还要费一段时间。

过后那孩子给他拿来了水，并给他换了药。每到饭点，他又会回来给他送饭。

第二天、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那孩子没有准时来，霍叔华以为他不会来了。可到了晚上，门外传来一声动静，霍叔华本来是闭着眼的。听到声音后，他立刻睁开了双眼，警惕地看着门外。这几天他的伤口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勉强站起身了，但是就算敌人来了，他也无法自我防卫。

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瘦小的身影。霍叔华看见是那个孩子，绷紧的肌肉才渐渐放松了下来。

等孩子走近后，他才发现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霍叔华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孩子支支吾吾地说：“摔了一跤，对不起，今天来得有些晚。你应该饿了吧。”他把食物放到了霍叔华的面前，今天的食物很少，孩子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家里只剩这些了。”

霍叔华抬眼，看这孩子眼神躲闪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从这几天的接触中，他可以看出这孩子家庭不太富裕，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身上还有一些细碎的伤口，看来他的家人对他不是很好。

放下碗筷后，霍叔华问他：“你叫什么？”

那孩子愣了一会儿，小声地回答：“季言。”

季言，霍叔华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他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嗯？”小季言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救了我。”

意识到霍叔华在说些什么，小季言连忙摇头拒绝：“我姐姐说帮助别人，是不能索求报答的。”

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单纯，看来很听她姐姐的话，霍叔华低声笑了笑，“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

小季言没接他的话，低着头沉默了许久。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很狼狈，但是从这几天的接触中季言可以看出他身份不一般，而且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季言抬头问：“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带我和姐姐离开吗？”

看着对方诧异的双眼，小季言紧张地扣了扣手指。对方沉默了许久，小季言泄气地垂下头。

对啊，怎么可能会带他和姐姐走呢。

谁知下一刻，低沉的男声落下，“好。”

小季言猛地抬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布满了震惊，继而浮现出浓浓的笑意，眼里好像闪烁着星光。这双眼睛真好看，早怎么没发现呢，霍叔华想。

给霍叔华换完药后，小季言像往常一样坐到一旁。其实从前几天开始他就这样，跟霍叔华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可在这期间二人毫无交流。

霍叔华正计划着回去后要做的事，突然他似乎闻到了一丝奶香。这里怎么会有奶香？他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季言，发现他手中好像拿着什么。

小季言注意到旁边的人在看他，准确的说是在看他手中的糖。

“这是什么？”小季言听到对方问。

“糖。”小季言回答，“是我姐姐省下来，偷偷给我的，超级好吃。”

霍叔华没说话，只是又看了眼小季言手中的糖。包装看起来脏兮兮的，看来他们家境真的不太好，连颗糖都要省来省去的。

发现男人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糖上，小季言眼中浮现出挣扎，最后他咬了咬下唇，仿佛作出什么决定一样，他把糖拿到霍宗瀚眼前说：“你要是想吃，就...就

给你好了，我还有一个。”说着就从口袋中拿出另外一颗。

不知为何，霍叔华对上他润泽的双眼，鬼使神差下他接过了那颗糖。

看到对方拿走了手心的糖，小季言心里有些不舍，其实这糖他存了很久。因为这些糖，他还被舅母打了一顿。舅母把糖全倒了，之后还他一颗一颗地把糖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所以他很珍惜这些糖，只有在很难过的时候才会拿来吃。

就只剩下这两颗了，一颗给了这个大哥哥，现在他自己只有一颗了。不过，大哥哥是病人，身上的那些伤一定很痛。姐姐说过，吃了糖之后，痛苦都会消失。所以，他把这个糖给大哥哥，大哥哥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伤口一定会很快恢复的。想到这里，刚刚的那些不舍烟消云散，他开心地拆了另外一颗糖放入口中。

霍叔华看着手心那颗脏乎乎的糖。真的有那么好吃吗？霍叔华不解地拆开糖衣，许是放了太久，糖有些融化了，黏糊糊的。入口的那瞬间，浓郁的奶香味在口中绽开。

太甜了，霍叔华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看到一旁的瘦小的身影，因为吃到糖果脸上浮现出的满足，霍叔华不禁勾了勾嘴角，果然只是个孩子。

发现霍叔华吃了糖，小季言期待地问：“是不是很好吃。”

霍叔华对上他充满期待的双眼，不知怎么的，到嘴边的话有些说不出来了。下一秒，他点点头回答：“嗯。”

听到他的回答，小季言脸上浮现出开心的笑容，霍叔华心里萌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人对他的笑容都掺杂着其他的成分呢？看着小季言的笑容，没有掺和一丝杂质，是霍叔华见过最干净的笑容。

口中黏糊糊的糖果在此刻仿佛也变得香甜了起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

第二天，李维终于找到了霍叔华。

霍叔华回去后休养了一段时间，等把公司那些老狐狸处理完后，他想起自己的小救命恩人。他让李维派人去找对方，可是最后李维告诉他对方已经搬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而霍叔华也只知道小恩人的名字，至于其他的事他也不清楚了，这时候霍叔华心里竟升出一丝悔意，当时应该先把他带走的，这样就不会找不到他了。

此后，霍叔华失去了小季言的消息。他依旧派人寻找季言的踪迹，要是一有消息就告诉他，可是过了很久他也没得到任何有关小季言的去向。而他又刚接手家里的公司，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于是这件事便搁浅到一旁了。

一年后，霍叔华在家里已经稳定了脚跟。他在国外的某个拍卖会上见到了鹿暖，那个跟季言长相相似的女人。他想起那个瘦弱的孩子，他的小救命恩人。

对上鹿暖瑟缩的目光，跟两年前的小季言一样漂亮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认为此人就是季言。所以，他当即让手下买下了鹿暖，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小恩人。同时，他也发现这是季言的姐姐鹿暖。

霍叔华想从鹿暖的口中知道有关季言的消息，可由于鹿暖在酒吧期间身体与精神上受了极大的摧残，导致她精神一直不太正常，霍叔华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她情绪稳定下来。而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派手下去调查鹿暖的来历，也许这样就可以得知季言的去向了。可是，季言的消息石沉大海，在偌大的中国就像海底捞针，他找不到季言。最终也只得知对方两年前在江南某个小镇待过。

霍叔华请了心理医生帮鹿暖治疗，等哪一天鹿暖好了，说不定就会恢复记忆了。

在此期间，家里的长辈一直在催婚，而霍叔华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没有结婚的打算。碰巧家里人见到他

照顾鹿暖，以为鹿暖是他的情人。霍叔华便顺水推舟默认，最后娶了鹿暖。这样鹿暖也有个庇护，作为霍夫人，至少在这个家没有人敢不尊重她。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鹿暖的病情没多大变化，精神时好时坏。只是有的时候她会偶尔清醒几分钟，但是每次问她过往的事，她就会受到刺激般的大吼大叫，导致霍叔华不得不放弃从她口中得知季言的消息。

几年过去了，鹿暖对霍叔华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害怕到依赖，她不再害怕霍叔华的靠近。她意识到霍叔华是个好人，在照顾她。

直到有天，鹿暖突然恢复了正常。霍叔华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却不想鹿暖只记得自己有个弟弟叫季言，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连自己为什么会在拍卖所她都忘了。

霍叔华本想就这样吧，既然鹿暖是季言的姐姐，他把对季言的报答投在鹿暖身上就好了。

可他没想到，鹿暖再次受到刺激，她脆弱的精神受到了灭顶的伤害。最后，她自杀了。

没过多久，手下传来季言的消息。这是继六年来，第一次传来季言的消息。

时隔六年，霍叔华终于再次见到了季言。隔着餐厅的玻璃，他看到穿着工作服的季言低着头，身前站着一个脸色不太好的男人，男人仿佛在训斥些什么。

李维想进去阻止男人的动作，被霍叔华拦下了，他想看看季言的反应。不出所料，季言安静地接受了所有训斥。

霍叔华看着季言低着头沉默的样子，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变，性格还是如此软弱。

他回想起，六年前那个夜晚。借着清冷的月色，他看到季言眼里的紧张。

“如果可以，你可以带我和姐姐离开吗？”

现在，霍叔华来实现六年前他许下的诺言了。

待男人走后，季言默默地走到了店门口垂着头站着。

霍叔华向他一步一步走去，季言感受到身前有人，说了句：“欢迎光临。”发现到对方没有进店，反而在他身前驻足，他抬起了头。

霍叔华注视着季言的双眼，这双眼睛就如当年般清澈。下一刻，在季言诧异的目光下，他说：“言言，我是你姐夫，跟我回家。”

六年前，他带走了鹿暖。

现在，他终于可以接回他的小恩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