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吴阿姨在乡下的丈夫来过,还带了一麻袋的蔬菜。据说都是他们家自己种的,绿色无污染。季言吃过后,确实是比平常吃的菜味道好很多。比方说那毛豆虽然剥起来麻烦点,但是吃起来香脆可口。
晚上,季言坐在沙发上帮吴阿姨剥豆子,一旁坐着正在看杂志的霍叔华。
“言言,下学期你就大四了,打算去哪实习,想好了吗?”霍叔华把杂志翻过一页,半天没得到季言的回答。他抬头,发现季言手中还在继续剥豆子的动作,可看他的表情,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于是,霍叔华又叫了季言一声。
这次季言听到了,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迷茫地看着霍叔华,“姐夫,有什么事吗?”
“大四打算去哪实习?”霍叔华放下手中的杂志,望着季言。
“还没想好,不过最近已经在找有没有合适的工作了。”季言回答。
霍叔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其实季言大可不必为这些担忧,要是他找不到心仪的工作,霍叔华自然会给他找一个合适的。但是霍叔华要是直接提出来,季言一定会拒绝接受他的帮助,所以他没提。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偶尔只有书页翻动声和厨房传来的一些声响。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季言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看完消息后,他放下手机继续剥豆子。
没过多久他把豆子全剥完了,拿到厨房给了吴阿姨,回到客厅他对霍叔华说:“姐夫,我先上楼了。”
“嗯,晚上早点休息。”霍叔华点点头,目光并未从杂志上移开。
季言回到自己的房间,靠在门上深呼了一口气。他打开手机,室内并未开灯,屏幕的荧光照在他的脸上,在光下看得出他面色苍白,眼中情绪不稳。
刚刚的短信是季皓轩发来的,他要求季言明天下午三点到他发的地点,跟他见一面。那时候霍叔华在,季言不好表露出太多的情绪,所以他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剥豆子,实际上内心早已紊乱不堪。
长时间未收到季言的回复,季皓轩又给季言发了一条消息。
季皓轩:你不来也没关系,到时候我会去你学校找你。
季言攥紧了手机,平复了情绪后,他才输入了回复。
季言:好,我跟你见面。
那日在机场季皓轩认出了自己,在他的强迫下二人互换了联系方式。季言实在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但是季皓轩拿以前的事情来威胁他,要是季言不听他的,季皓轩便会到学校去闹事。季言无他办法,只能强忍着厌恶与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到现在他还记得,季皓轩看到自己妥协的样子后,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这个表情他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小时候只要自己不得不听他的话,他就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这是季言一直都洗不去的噩梦。
第二天下午,季言跟吴阿姨打了个招呼,说晚上会晚点回来,让她别准备自己的晚饭了。
季言到了约定好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厅。他看了眼时间,还差半小时才到三点。他没有直接进去,因为与季皓轩多待一秒他都觉得难以忍受,但是他又是个守时的人,所以就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顺便思考待会儿面对季皓轩的对策。
距离约定时间还剩三分钟的时候,季言进了咖啡厅,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季皓轩。他点了杯咖啡,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今天不是周末,咖啡厅的人不是很多,窗外经过的人也很少。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季言正在努力平复情绪,他不想在季皓轩面前失控。要是被季皓轩看出他
的怯懦,季皓轩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欺压他。
直到过了半个多小时,季皓轩才姗姗来迟。
“堂弟,等我很久了吗?”季皓轩拉过椅子在季言对面坐下,“啧,大城市就是不一样,路上的车可真多,堵车了这么久...”
季言不想听他瞎掰,冷冷地开口打断了他:“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哎呀,别一到就谈这些,先让我点杯喝的。”季皓轩笑嘻嘻地回答,他叫来服务员,服务员是个年轻的女生。季皓轩点了一杯咖啡后,说了句谢谢漂亮姐姐,那女生红着脸走了。
季皓轩跟季言有血缘关系,所以与季言长相有几分相似。其实季皓轩长得不赖,他顶着那张脸骗了不少姑娘。他有些娃娃脸,但是他那双到处乱转的眼睛与嘴角的嬉笑减去了几分纯良。
咖啡上来后,季皓轩喝了一口,脸立刻皱成一团,“呸,难喝死了。果然,这洋人的东西就是喝不惯,真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
“休息够了,东西也喝了,现在你可以说你究竟想干什么了吧。”季言双眼冰冷,但是桌下的手却握成了拳头。
“别这么冷漠嘛,堂弟。”季皓轩突然身体向前倾,凑近季言道,“我就是想找你叙叙旧而已。”
哪知季言不领情,他看着季言上身微微向后与他拉开了距离,冷冷开口道:“不说的话,那我先走了。”
“哎,这么着急干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急性子。”季皓轩眼睛转了转,身体向后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我没想到三年前你离开之后,还真的就没回家过,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听到季皓轩的话,季言目光更加冰冷。
那个地方可以称为‘家’吗?那里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囚笼,他一直在跟青面獠牙的怪物关在一起。
季皓轩也不管季言什么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看上去真是像是一幅找到离家多年的堂弟、内心激动万分找他叙旧的样子。
“果然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把自己所有的证件都偷走,看来是真的铁了心不回来了。”季皓轩面色不悦。
季言收紧了放在桌下的拳头,压制着自己的怒气,而季皓轩依旧不停地数落着他。
“就连自己的亲舅母去世了,也不回来看一看。你自己想想你爸妈死后,是谁照顾你和你姐姐的。我爸妈供你们吃穿,还要供你们上学。就算再白眼狼,你也要顾及着多年的养育之恩,看不出来你这么狠心...”
“够了!”季言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附近的客人都看过来。
季皓轩的这些话让他觉得既可笑又反胃,他这一通颠倒是非的能力可真厉害,黑的硬生生都被说成了白的。他那个所谓的舅母去世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大一那年,小镇发大水,她不听劝在江边徘徊,失足跌落被洪水冲走了。那时候他还没换号码,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内心也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即使是舅母养育他长大,他也不会为她落一滴眼泪。
在季言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出车祸死了,留下年仅五岁的他和年长他五岁的姐姐鹿暖。季言还依稀记得,他住在一个大房子里,有着非常爱他的爸爸妈妈和姐姐。他曾也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只不过因为那一场车祸毁了一切。就如同有了裂痕的玻璃一般,稍稍再受到外界的打击就会彻底破碎。
父母死后,家里的值钱的东西都被一群长相凶恶的人给抢走了,他们还莫名其妙地背负上一笔债务。这笔钱对刚丧失父母,年幼的他和姐姐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父母给他们留下的遗产全拿去还这笔债务了。身无分文的他和姐姐就像个皮球一般,被亲戚踢来踢
去,谁也不想要两个拖油瓶,惹得一身麻烦。
那时候季言意识到,原来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们都是建立在金钱和利益上的。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无非就是如此。最后他和姐姐住进了舅舅家,记忆中一向温柔的舅母居然让他们住在杂物间。
年幼的他和姐姐开始承包家里所有的家务,一旦哪里没做好,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顿痛打。舅母每天都在他们耳边念叨他们的父母是如何的自私,死了把他们两个丢给舅舅,为什么不带着他跟姐姐一起走。
在季言的记忆里,他和姐姐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舅母。
舅舅是个温柔善良的男人,因为接手他与姐姐二人,舅母就已经跟他大吵一架了。舅母威胁舅舅,要是不按照她的意愿,就把他和姐姐赶出去,舅舅不得不妥协。
杂物间昏暗潮湿,夏天还好,可一到冬天他和姐姐就得互相依偎取暖。一开始小小的杂物间还可以容纳他和姐姐幼小的身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和姐姐长大了,杂物间也变得狭窄拥挤。
舅舅找过舅母商量,租个大点的房子,这样他与姐姐就不用住在杂货间了。舅母不同意,因为这件事二人吵过很多次。
舅舅十分自责,都怪自己太过无能,连自己姐姐的孩子都照顾不好。他无比愧疚地抱着季言说:“言言,对不起,都怪舅舅没用。”
季言总是很乖巧地说不怪舅舅,舅舅是除了爸爸妈妈对她和姐姐最好的人了。他还记得那时舅舅挡住他的双眼,随之压抑的抽泣声传来。他知道,舅舅哭了。
有些时候舅舅会偷偷给季言和鹿暖买糖果,而鹿暖总是把这些糖果省下来给季言。
直到初中的时候,有天他放学回家,等了很久很久,姐姐都没有回来。之后舅母告诉他姐姐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不信,一向最爱他的姐姐不可能把他丢下。所以他每天都在家门口等啊等啊,就是希望突然有一天姐姐会回来,可是姐姐再也没回来过。
没过多久,他们居然要搬家了,还是搬到很远的地方。搬家的那天,季言哭着不愿离开,他还没有等到姐姐回来。舅母硬生生把他拖走,因为这件事他大病一场。
而从此以后那个会偷偷省着糖、每当他被欺负保护他的姐姐不在了。再有没有人会在他伤心的时候,抱着他说言言不哭了。
高中的时候,唯一对他好的舅舅也因为生病离世,再也没有人会给他偷偷买糖了。
就这样,爱他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季言的世界变得灰暗无比。
季言想逃离这样的生活,也就只有学习了。他成绩一向很好,再加上努力,他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生活有了一丝希望。
舅母是不会给他出学费的,所以暑假的时候他天天在外打工,就是为了学费。虽然很累,但是他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囚笼了。
可在就在他去学校的前一周,发生了一件令他最为屈辱的事情。内心充满恐惧的他,在第二天夜里,趁着舅母和季皓轩沉睡时,带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证件、通知书以及这段时间打工所得的工资,离开了他生活十三年之久的地方。
他到小城唯一的车站,买了最近一班车的车票往大学所在城市的方向离去。
季言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看着不断后退的景物,从熟悉到陌生,眼里没有一丝留恋。他终于逃离了囚禁他多年的牢笼,他抱着行李,透过车窗看到天空翱翔的飞鸟,眼里净是对未来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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